第二百八十七章 目睹

程錦容一旦全神貫注地為病患診治,便會沉浸在一種玄妙不可言喻的氣氛中。

身邊一切,都似不復存在。她心中所想眼中所見的,唯有病患。

別說宣和帝面色不好看,就是被嚇得當場腿軟或吐出來,也無法令她分心分神。

身側的甘草,神色同樣專注。手下動作麻利,不時為程錦容遞送器具,或是為她擦拭額上的汗珠。

主仆兩人,從頭至尾,幾乎未曾交談,一切安靜有序。

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既令人驚懼畏怯,又有著奇異的肅然和美感。

杜提點看過多次這樣的場景,宣和帝卻是生平第一次目睹。心裏的震驚震撼,可想而知。

宣和帝的目光一直落在程錦容的身上,看著程錦容利落又流暢的舉動。

看著她抿著唇角凝神肅然,看著她手持利刃滿手鮮血面不改色,看著她俯身取出一團血肉模糊的異物,看著她以針線縫合皮肉傷口……

纖細苗條的身影,似充盈了異樣的無窮力量。

時間仿佛已經停滯。

不知過了多久,程錦容才長長松了口氣,站起身來。

宣和帝這才驚覺,自己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此時也隨著程錦容長長松了一口氣。堵在胸口的窒悶之感,也為之一輕。

“這就行了?”宣和帝張口打破沉默。

程錦容頭也不回地應道:“我還要為病患敷藥包紮傷口。燕五爺累了,就先去歇著吧!”

杜提點低聲附和:“已經快兩個時辰了。五爺一定乏了……”

“不必,”宣和帝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杜提點:“朕……我不累。”

杜提點只得住嘴。

程錦容也未多說,利索地敷藥包紮。待忙完後,再以熱水洗凈手上的血跡。甘草力氣大得很,端了一大盆熱水來,將刀刃剪刀之類全部清洗一遍。然後,將血淋淋的水又端了出去。

宣和帝終於留意到了這個貌不驚人的黑臉丫鬟,低聲問道:“她是誰?”

程錦容輕聲應道:“她叫甘草,是我的丫鬟,頗通醫術。每次我為病患看診,都由她做助手。平日我在宮中當值,照顧病患的也是甘草。”

宣和帝目光閃了一閃,看了依舊昏睡未醒的病患一眼,終於邁步走了出去。

……

此時已近正午。

陽光耀目,近乎刺目。

宣和帝在廊檐下站了片刻,默默調整心緒,將喉間蠢蠢欲動的酸意壓了下去。

堂堂天子,親自領過兵殺過人。若是現在吐出來,可就太丟人了。

趙公公在門外等了小半日,此時見宣和帝神色不太對勁,心裏倏忽一沉,忙上前扶住宣和帝:“五爺現在感覺如何?”

五爺感覺不太美妙!

五爺想吐又沒臉吐!

宣和帝面色隱隱泛白,更難看了。

程錦容目中迅疾閃過一絲笑意,張口對杜提點說道:“師父,我有些乏了,先去屋子裏歇上半個時辰。”

一邊說,一邊沖杜提點眨眨眼。

杜提點心領神會,也嘆了口氣:“師父這把老骨頭,也是不中用。站了兩個時辰,腰酸腿軟,也得歇息片刻才是。”

然後,疲累過度的師徒兩人就先走了。

宣和帝終於按捺不住,將胃裏的酸水都吐了出來……

吐過之後,果然好多了。

……

“以你看,五爺親自看了之後,會不會生出退縮之意?”屋子裏,師徒兩人低語。

程錦容想了想宣和帝的反應,低聲應道:“初次目睹,有些心驚也是難免。不過,五爺不是那等心志軟弱不堅之人。”

唯一的問題是,宣和帝是否肯全心信任她,將自己的性命交付她手中。

對一個疑心極重的天子來說,喝下湯藥昏睡不醒任人擺布,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提點思來想去,忍不住嘆了一聲:“我早就和你說過,不能操之過急,要徐徐圖之。你到五爺身邊才幾個月,五爺怎麽肯信任你?”

程錦容淡淡道:“這般拖延下去,有百害無一利。這等病症,越早診治越好。照師父所言,要等幾年。可燕五爺的身體,根本等不到那時候……”

杜提點抽了抽嘴角,頭疼不已地攔下程錦容的話頭:“行了行了,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了。”

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還是壓在心底,少說為妙。

程錦容瞥了杜提點一眼,閉口不語。

沉默良久,杜提點嘆了一聲:“正午了,讓人備飯,五爺也該餓了。”

這麽久的時間,五爺也該吐過了。

程錦容心裏偷笑了一回,面上倒是繃得住:“好。”

……

宣和帝的面色較之前確實好了一些。不過,在菜肴端上來之後,宣和帝的神色又微妙了一回。

這處宅子裏,有兩個廚子。

這兩個廚子的廚藝都不錯。平日有病患住在這裏,要多做些益氣補血的菜肴。因此,廚子們有一道鴨血羹做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