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立儲(一)

他早就察覺到,母後對娘家並不親近。往日永安侯夫人時常進宮請安,自容表姐進宮做了太醫之後,裴皇後幾乎再未宣召過娘家長嫂。提起永安侯時,也異常冷淡。

剛才這一番話,更是將裴皇後的心意彰顯無疑。

裴皇後深深地厭惡憎恨永安侯。

為什麽?

似有一團濃厚的迷霧在他眼前。他似乎隱約看到了些什麽,又似什麽都看不清。在他心頭匯聚成疑雲。

不過,裴皇後也不肯再多說了,緩緩邁步向前走。

六皇子只得將心裏的疑惑按捺下去,陪著裴皇後在園子裏走了一圈。

……

隔日,六皇子從上書房出來後,獨自去見程錦容。

杜提點去了長樂宮,為壽寧公主看診。太醫當值處只有程錦容一人。六皇子邁步而入的時候,程錦容正聚精會神地低頭看著手中的醫例。

聽到腳步聲,程錦容擡起頭來,然後略有些意外地起身相迎:“殿下怎麽來了?”

六皇子早已被當成未來儲君教導,每日課業繁多,又要伴駕,幾乎不得閑空。她時常在禦前和六皇子碰面,不過,六皇子已很久沒私下來找過她了。

六皇子顯然有些心事,沖程錦容笑了一笑:“容表姐,我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

程錦容心念微轉,已猜到幾分,含笑應道:“好。”

不等程錦容吩咐,一旁伺候的宮女便已退了出去。

程錦容沒急著詢問,拎起茶壺,為六皇子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藥茶:“這是枸杞菊花茶,有清心去燥明目之效。殿下喝一杯。”

六皇子笑著道謝,接過喝了一口。

或許是藥茶真的有清心去燥的效用,也或許是在程錦容身邊他就格外安心之故,他略顯混亂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

半杯茶入了口,程錦容才輕聲問道:“殿下今日似心情不佳,是因為永安侯嗎?”

六皇子深深看程錦容一眼,不答反問:“容表姐,我一直很奇怪。你自小就在永安侯府長大,永安侯對你有養育之恩。為何你和他這般疏遠?提起他,只有永安侯三個字,我從未聽你喊過一聲舅舅。”

“你在及笄前三個月搬出裴家,回了程府。之後便再也沒踏過裴家的門。”

“你和裴璋表哥青梅竹馬,本該是天生良緣。可你毅然和他一刀兩斷。當然,賀校尉家世人品武藝更出眾。你和賀校尉也是天生一對。我只是奇怪,你到底為什麽,這般決然地和裴璋決裂?”

“容表姐,這些疑問,一直在我心底。你從來不提,我便也不問。今日,我張口問你了,你能告訴我嗎?”

程錦容:“……”

看著那雙黑亮澄澈的眼眸,程錦容什麽謊話都說不出口。

可是,殘忍又可怕的真相,又怎麽能告訴他?

程錦容抿緊嘴角,目中閃過復雜又矛盾的痛苦。

久久無言。

六皇子就這麽安靜又固執地看著程錦容,等著一個答案。

程錦容終於移開目光,低聲道:“殿下,我不想騙你。”

六皇子竟也沒覺得意外,喃喃低語道:“你不想騙我,可是,你也不肯將實情告訴我。對不對?”

程錦容眼眶微熱,鼻間泛酸:“是。我不能說。”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的親娘也是我的親娘!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的出生是一場無人期待的意外!

我怎麽能告訴你,你一直活在一個彌天的謊言之中!

從六皇子的角度,能看到程錦容泛紅的眼眶,還有目中掩不去的難過哀傷。六皇子只覺得有千斤巨石,沉沉地落在了他的心頭。

又過了許久,六皇子才道:“不能說就不說了吧!只要你是真心對我,母後也是真心疼惜我,就足夠了。”

程錦容鼻間酸意更濃,強忍著落淚的沖動,轉頭沖六皇子一笑:“殿下別多心多想。都是些陳年舊事,和殿下沒什麽關系。”

所以,這些陳年舊事,一定和他極有關系了。

六皇子心裏默默想著,擠出笑容:“沒關系就好。”頓了頓,又將昨日事情說了一遍:“……永安侯時時處處示好,張口就邀我去裴家。母後讓我別搭理永安侯,更不可去裴家。”

程錦容不假思索地接過話茬:“皇後娘娘這麽說,一定有娘娘的道理。你就聽娘娘的吩咐吧!”

六皇子點點頭。

接下來,兩人頗有默契地扯開話題,說些閑話。

直至內侍奉宣和帝口諭前來請六皇子一同用午膳,六皇子才起身離去。

走出門口的刹那,六皇子迅疾回頭看了程錦容一眼。

程錦容俏生生地立在那兒,眸光瑩然,唇畔含笑。之前的情緒激動外露,已見不到半分蹤影。

六皇子面上笑容如常,心裏卻長長地嘆息。帶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惘然和無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