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牛大毛待在貴福客棧的第九個年頭。

當然,今天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又一個平平無奇的一天。

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將客棧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打掃第二遍的時候,角落裏的兩桌貴客打了起來

第三遍的時候,一群錦衣衛在三樓帶走了個蓬頭垢面的采花賊。

第四遍的時候,魔教弟子蜂擁而至滿客棧找人,一無所獲,但走的時候順走了幾壇好酒。

第五遍的時候,側面的木窗被一位跳窗而出的圓滾滾胖大俠撞破。

第六遍的時候,一位坐正中央座位的白面書生被人從身後刺破了喉嚨,血濺紅了他面前的桌椅。

第七遍的時候,牛大毛側著眼睛從掌櫃的身邊路過,看到掌櫃大人一邊抹眼淚一邊敲算盤,聲音又委屈又氣憤:“不幹了不幹了,明年說什麽都不幹了。”

跟了掌櫃的九年,這話也就聽他說了九年,牛大毛都快聽膩了。

他眼觀鼻鼻觀心,將抹布從肩頭取下來洗了一遍,準備給客棧上下來個第八遍打掃。

打掃到二樓的時候,他發現天字一號房的房門居然是開著的,牛大毛稍稍猶豫了會兒,決定目不斜視路過。

但走到門中間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用余光往裏面瞥了一眼。

哦,貴客居然在裏面泡澡。

只是,他怎麽會有敞開大門泡澡的嗜好呢。

牛大毛由余光偷窺轉變成了眼珠子偷瞄,又由眼珠子偷瞄轉變成轉臉偷看。

對方這會兒正背對著自己,一眼過去,只能看到烏黑的頭發,和瘦削蒼白的後背。

大毛的膽子稍微大了些,剛想敲門詢問下原因,便見貴客像是身後長了眼睛一般,扭頭朝他望了過來。

貴客這眼珠黑白分明,眼神純潔幹凈,再加上呆懵遲緩仿佛剛睡醒不久的神情……

這樣的人,實在讓大毛沒有辦法將他同“不良嗜好”聯系起來。

大毛又稍稍猶豫了那麽片刻:“客……客官,您需要換桶熱水嗎?”

泡了這麽久,水該涼了吧。

貴客的眼睫上下動了動,眼睛專注盯著他,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

大毛只能走近些,邊比劃邊重復了一遍自己剛剛說的。

貴客用那好聽的聲音發出了簡短的:“嗯?”

大毛:“……”

他們店裏今天有接待過一個傻子嗎?

為什麽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就在決定放棄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這位貴客的嘴角似乎有血。

不僅如此,他的精神狀況也並不太好,仿佛生了大病。

該不會是泡澡泡出病來了吧?

大毛在心裏權衡了會兒,默默跑下樓,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家掌櫃。

掌櫃的睜大了布滿老褶的眼皮,苦大仇深地扒拉了幾下算盤:“病了?”

客棧多了個病人,這事可大可小,雖說心疼錢,可到底還是沒法袖手旁觀。

不管大病小病,也不管能不能治好,只要幫了忙,都算是積善行德,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結識什麽大俠。

大毛慢慢吞吞跟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自家掌櫃在那位尊客面前又耍拳又踢腿,上躥下跳,像個活潑的猴子。

掌櫃耍完一套自創拳腳,沉著臉走到門邊,扯了扯大毛的衣服:“失憶了。”

大毛睜大眼睛,一臉震驚:“從何得知。”

“習武之人,在面對外人攻擊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回擊,可是,你看看他……”

大毛朝桶內男人看了過去,兩眼迷茫。

青年的眼神也有些迷茫,他扭頭,此刻正乖巧安靜地看著他倆。

一副等待發落的樣子。

不過,這麽病弱的人,哪像練家子了?

再說了……

掌櫃的剛剛使的那一套,比起“攻擊”,分明更像“雜耍”。

很快,大毛便疑惑不出來了。

因為之後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位客人的確是失憶了。

姓甚名誰?

不知。

家住何方?

不曉。

有沒有朋友?

搖頭。

要不是模樣太乖,大毛已經將這個麻煩從二樓扔出去了。

“怎麽辦?”

掌櫃的沉痛地搖頭:“先請個大夫看看吧。”

聯系起他唇角的血,大毛傾向於認為他是被人下了毒。

沒一會兒,蓄著白胡子的老頭子便提著藥包,一步三顛地趕來了客棧。

小二與掌櫃的倆人眼巴巴站在一旁:“怎麽樣,能看出……”

話說一半,便見老頭子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激動得胡子亂顫:“這這這這……”

莫非病已膏肓?旁觀倆人心裏咯噔一下,如此想。

老頭子聲音哆哆嗦嗦:“天下竟有如此神醫……”

怎麽在自賣自誇?旁觀倆人默默觀望。

大夫熱淚盈眶,一把握住病青年的手,“老夫若沒看錯的話,過去有一奇毒在你體內蟄伏了十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