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宮盈進去的時候, 他似乎才剛醒沒多久,中年男子面容蒼白,虛弱無力, 這會兒正躺在床榻上, 旁邊負責照看他的丫鬟正背對著他,沒有及時覺察到這一幕。

大概是長時間處在晏家堡密室那種極度惡劣的環境下, 又被喂了毒藥昏迷太久, 他這會兒突然醒來, 還有些恍惚, 眼皮只掀開了一半, 正茫然且呆怔地盯著上方發呆,似乎還沒有徹底醒神。

宮盈推門進去的時候, 他聽到了動靜, 下意識擡眼朝這邊看了片刻。

緊接著, 雙目驟然瞪大, 瞳孔裏溢滿了難以置信。

良久之後, 才從喉嚨中擠出一串沙啞的聲音:“盈、盈盈?”

不光他沒反應過來, 她也如此。

雖說早就知道自己遲早要親自面對宮爹,可到底是占了別人的女兒的身子,到底是沒有過往的一絲一毫記憶,到底是沒有做好充分準備, 宮盈站在門邊, 也呆愣了片刻。

她抿了抿唇,才走向前。

宮爹剛醒,見到女兒十分激動。至於為什麽這麽激動,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從他混亂的語言描述中得出真相。那就是, 晏堡主在折磨他的時候,親口告訴他,他女兒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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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烈本不該相信這段說辭,奈何自家女兒究竟是何情況他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自幼身體孱弱,來陣風都能吹跑,能活著長這麽大已經是萬幸,父親是她唯一的仰仗。他收養尹息,本是想等自己百年之後,有人能夠代替自己照顧她。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最後害了她的,也正是這個義子。

那時候宮烈落入陷阱,被晏堡主困住,女兒又無人可護。

他便知曉,晏堡主的說辭,是真的。

女兒身死,他自覺已對這世間再無牽掛,連活著的勇氣都沒了。

這次醒來後,置身於陌生的房屋,體內痛楚消失,若非屋外晨光熹微,他甚至以為自己已魂至奈何橋。

所以在見到推門而入的少女時,宮烈差點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幻覺。

良久的沉默之後,響徹耳側的,是在胸膛裏不斷放大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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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烈醒了。

這之中,最該高興的人本該是宮盈,可她的心情卻比預想當中的要沉重。

面對一會兒愴然淚下,一會兒又歡喜絮叨的宮爹,她有些無措。

他才剛醒,腦內自然有許許多多的疑惑。

宮爹問什麽,她便老老實實回答什麽,除此之外,大多數時候都在手足無措,若看在外人眼中,指不定一眼便會看出相處模式有多奇怪。

好在那個負責侍候的婢女早就悄悄離開。

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宮盈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同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相處,又不知道是否需要告知他真相——真正的宮盈其實早就死了。

若告訴他,會擔心他承受不住。

若不告訴他,孤獨死去的那個少女又該怎麽辦。她已經沒有了生命,不該連親人對逝者的惦念都一並被剝奪走。

就這樣,宮盈陷入了兩難的局面當中。

罷了。他這才剛醒,就算要說,也該等他將身子養好些再說。

她勉強打起精神,將自己遺忘了的重點又重新撿了起來。從宮爹的口中,宮盈問出了盟主令的下落。

這東西在盟主消失以後,的確有不少人動過找尋它的心思,但是在百尋無果後,又紛紛放棄,江湖中傳言說,盟主令興許是隨著盟主一起失蹤的。誰也沒有想到,它竟然還藏在宮家。

問出了盟主令的下落,她便準備親自去拿,省得夜長夢多,出啥意外。

似乎是看出女兒與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宮爹愣了愣,他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身子因為虛弱而佝僂著,可視線始終落在她的臉上,像是有些不舍,而這不舍中又藏著那麽一點點疑惑。

“你要去拿盟主令嗎?”

宮盈只能朝他一笑,替他把被角掖好:“爹你放心,這段時間你仔細照顧好自己便好,女兒長大了,不需要操心了。”

見他還是有些擔憂,她眨眨眼:“晏堡主那麽想殺我,不也沒成功嗎。”

宮烈一聽,心想,也對,雖然不知道這段時間女兒到底經歷了什麽,身上發生了什麽樣的轉變,又究竟是如何從晏堡主那裏救下的他。

可她到底是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毫發無傷。

興許是有什麽高人暗中幫助了她?

宮烈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畢竟女兒那個體質自幼沒法練武,他比誰都清楚,她這會兒活蹦亂跳,除了是有他人相助外,便沒了其他可能。

在離開之前,宮盈又在背包裏尋了味強身健體的藥,給宮爹喂了下去,直到看著他睡下才安心關上門。

宮家距離這兒有些距離,快馬加鞭估摸也得三日才能回來,她出了房屋後,先去找到了衛襄,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