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加更贈送(第2/3頁)

所有人世的不堪,所有生命的卑弱渺小,統統都集聚在這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我看呐,你還是快離開吧!”

她記得有天,有個男醫官大夫,也是三十出頭,神情說不上是鄙夷不屑,還是夾雜另外更多的復雜情愫:“你一個婦道人家,見識短淺,手無縛雞之力,不呆在家裏繡花帶孩子、照顧你丈夫,你搞什麽醫道?”

她正為一個重疾病患做針灸探究,研究病理。病人嘔地一聲,忽拽扯著她袖子又咳又吐。

病人胃部彼時沒有吃多少食物,吐多的都是黃膽汁。

她猛地把臉別過去。身上,手上,因為全沾上了。

那男人自然看在眼裏。“呵,你居然是這裏的女醫官,要我們都統統聽從你的安排才算數?”

繼續看著蔻珠表情,挖苦諷刺:“這兒很臟的,是不是?這裏的人也很惡心,對不對?”

她找來水和帕匆忙擦洗一會兒,接著,懶得理那男人,還是戴著一層層白面紗,繼續蹲下,給另外一些病人把脈做針灸、甚至喂藥去了。

那男人像是實在氣不過,哼地一聲,掉頭就走。

是啊,蔻珠懂那個男大夫之意。

她每天毫不間息、不懂疲累給人看病,研究藥方,喂水各種針灸,每發現有什麽新的體會心得,趕緊拿一個隨身攜帶小本子,仔仔細細,一邊思考,一邊研究記錄下來。

——她只是一個女人。

女人,是不能讓這些男人產生嫉妒,甚至在她面前產生一種渺小、畏縮、膽小、卑怯之感。

那個男大夫,他已經想逃離了。

男大夫也有天對她不住嘆道:“你懂什麽?別拿你那樣的眼光看我,我有我的家室兒女,對,我就是不像死在這裏和他們這些人一樣——哪像你!”

蔻珠頓住了。所有較勁,逞強,拼命,熱忱……全因這一句話,“我有我的家室兒女,哪像你”,潰散瓦解。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如同鬼蜮。

也是在男大夫一句諷刺後,她偷偷地轉身,眼圈發紅,鼻子發酸。她也是個有家室的人呐!

這個時候,想起了兒子,多少走馬燈的往事一幕幕,如煙如霧,慢慢變得擴散清晰。

甚至在這個地方,她想起了那個男人——前夫,李延玉。

...

這裏除了臟、亂、臭、烏七八糟、簡陋寒磣種種,就比如,官府名義上把所有已察覺患上疫毒的老百姓全收在這裏,集中隔離,讓大夫義診,不過,是對阿貓阿狗般,吃的東西,是豬狗都不想吃的如同潲水稀粥。先還一日三頓,後來,三頓改兩頓,再後來,成了一天一頓,甚至兩天一頓。病人紮堆所宿之地,通常四五人一間,類似土磚簡單砌成的破爛窯洞,裏面隨隨便便扔幾床破席子、爛鋪蓋,比牢房都好不了多少。

遇見老天下雨,房頂會漏水,幾個男人一間,幾個女人一間,或者,按病情急緩輕重,輕的一間,重的一間。

對於實在沒有救治必要的嚴重病患,官府下令,最好的辦法是投井,或活埋。

曾為此,她多次表示過抗議,想過辦法。

甚至這時候,她也想到了那個男人。現在的天下,已經是他的天下了。

她也是有多希望,他現在就立刻、馬上,出現在自己跟前,親自來看看。

他統攝的天下,是個什麽樣的天下。他的子民,又是什麽樣的子民。

...

蔻珠想走,仰頭深籲一口氣,這天晚上,手忙腳亂,收拾包袱,硬著心腸,打典東西藥具。

事實,這個想法,已經不止存在一次兩次了。

她得走!

太多的理由,推著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處鬼蜮。

第一,她有兒子,和所有那些卑劣膽怯、畏縮的男醫大夫相同,她有家有室。

其二,她也不是聖母,更不覺得這個稱號對她有多大的意義。她只是一個女人。

眼睛裏越想越酸澀紅腫。是啊,她只是一個女人。

“袁女醫,袁女醫。”

蔻珠將包袱藥具統統收拾好,正要提起。有個小婦人面色焦黃入土,踉踉蹌蹌跑過來。“我阿娘快要不行了!求您,趕緊過去看看吧!”

“……”

蔻珠又輕籲一氣,悄悄地放下東西包袱。“怎麽了?”她強裝淡靜,問。

小婦人邊哭邊掉眼淚:“她現在的樣子好痛苦可怕,是不是就要死了,請您快過去看看她吧!”

“……”

蔻珠總是這樣沒有背起包袱走出去,一拖再拖。

這天晚上,她把一個已經快要病死的、奄奄一息、嚴重暈闕患者小心翼翼探了呼吸,又把了脈,嘗試了各種針灸辦法。“救不活了。”

她惋惜地搖頭。“不管什麽辦法,最多再堅持一兩天。”

病人皮膚並各處開始大部位潰爛,甚至流了好多膿血,整張臉腫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