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梁天子遇刺一事悄然結束,但闔宮上下各處戒備,今夜當值的羽林衛比平日多出幾倍。

這邊蘇元為查黑衣人來歷著急忙碌,而不遠處的乾清宮燈火通明,那盞被晚風吹滅的燈又重新點上了,燭火搖曳,將書案前那人的影子拉扯著拖在地上。

朱公公低頭垂眸,注視著腳邊謝昀的影子。灰黑的影子綽綽,透過時而變化的形態可以窺得正主此時有多焦心。

紫檀書案平鋪著畫卷,謝昀郁塞地瞧著畫。

畫中人他已經來來回回看了無數次,先前那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盛,幾乎要擠爆他整顆心。

“朱頤。”謝昀沉著臉喚了聲,手指隔空點了點畫:“你看這……”

朱公公這才擡眸,按謝昀所指的位置看去。

那是畫的上半部分,謝昀端端指著畫中人的眉宇,劍眉朝兩鬢斜挑,還有幾縷額前碎發夾雜著瑞雪在眉宇處飛揚。

知朱公公老眼昏花,謝昀特地指出:“眉宇間有顆痣。”

朱公公端了盞燈,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點點光暈落在畫中人眉宇間,朱公公這才借著光亮睜大眼。

若不是謝昀指示到位,朱公公尋到這顆痣怕還需要好長的時間。

如同謝昀所說,這畫中人左邊眉間靠近鼻梁處有個小點。朱公公本想寬慰謝昀,這眉宇間多出來的一點許是作畫之人不慎滴了墨跡,可看清這一小圓點後,朱公公噤聲了。

那是用上等的朱色顏料特意點的。

眉宇間一點朱砂痣。

謝昀招手:“去……去拿鏡子來。”

朱公公望著謝昀,幾番欲言又止。若非謝昀專注著觀察畫像,必會蹙眉讓朱公公直言。

朱公公依言尋來了一枚刻著栩栩如生的龍虎麒麟銅鏡,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了謝昀面前。

謝昀一把拿過,對著自己,銅鏡中顯出當今天子的容顏來。

朱公公余光瞥見,謝昀一手舉著銅鏡手柄,空出來的手在自己眉宇間扒拉了兩下,隨後整個人呆滯了一瞬。

“萬……萬歲爺?”朱公公不安地喚出聲。

那枚銅鏡清楚地映照了謝昀皮相,眉梢斜入鬢發,星眸微挑很是緊張地打量鏡子中的自己。

片刻後,那本就冷硬的臉部線條更加淩厲,還帶了幾抹不可置信的神情,叫人望而生畏又無端覺得可憐弱小又無助。

“朕……”謝昀茫然道:“眉宇間似乎沒有這顆痣。”

朱公公:“……”

謝昀下頜繃得極緊,把銅鏡往朱公公懷裏一攘,眼梢一擡,那眉宇也隨之跳動:“你來看看,朕到底有沒有這顆痣!”

朱公公心中叫苦不叠,又不敢忤逆謝昀,只得踮了踮腳,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直視龍顏。

“怎樣?”謝昀有些不甘心地問:“朕到底有沒有這顆小痣?”

朱公公一哆嗦,趕緊跪了下來:“奴才該死。”

謝昀沉默,凝著跪在身前的朱公公。不知過了多久,他抿唇轉身,繼續打量起書案上平鋪的畫像。

許是萬事開頭難,又或者不是驚喜不至而是驚喜永遠在身後等候一場蓄勢待發。當謝昀發現這畫中人眉宇間有一小顆朱砂痣,磨平了這難於上青天的開頭後,之後驚喜紛至沓來,源源不絕。

這畫中人眉骨處竟有一塊疤痕,只是顏色與主色調相同,若多看兩眼早就可以發現。

謝昀又往下看去,忽的腦中靈光一閃,第一次身體力行地悟了‘醍醐灌頂’四字。他赫然找尋到自己當初覺得詭異端倪的點——畫中人一身戎裝,他又幾時征戰過沙場?

謝昀:“……”

這畫中人根本不是他!

那本該是誰的姓名甚至不用絞盡腦汁地去猜,蛛絲馬跡所得的每一個異樣都在指名道姓。謝昀忽然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畫的情景。

那日似乎和畫上一般,也是一個大雪日。

舅舅一戰成名,凱旋後受當時的皇後如今的太後所托,留於東宮教太子騎射。

太子在庭院拉弓,不著調的舅舅一團泥似得倚在躺椅上,他說自個兒畏寒便蓋著一張皮裘,可又極其敷衍地只蓋了膝蓋以下,上好的獸皮毛有一大半都落在地上。

太子驟然擰臂,射出一箭,那箭矢劃破氣流穩穩地紮中靶心。

太子驕傲一笑,回頭想尋舅舅誇贊,卻見舅舅早已會了周公。

“舅舅!”太子無奈,正欲上前替舅舅蓋好皮裘,內侍通報皇帝親自來了東宮。

謝昀便想趕緊喚醒舅舅,哪知迎面而來的皇帝擺了擺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舅舅,隨後露出笑來對謝昀柔聲道:“讓他睡會兒,昀兒你來,朕給你看一件寶貝。”

說罷,皇帝便讓人打開了那副畫卷。

皇帝笑呵呵道:“猜猜,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謝昀聞言,滿心關注的點便落在筆鋒和畫風之上,最後搖了搖頭道:“兒臣愚笨,這畫風似張老先生,可下筆又稚嫩,據兒臣所知,張老先生已有好些年未收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