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國舅爺心道完了。

這丫頭多年不見竟變化得如此強勢, 那日於皇家寺廟以身份壓人,現下又故技重施,可偏偏他又無可奈何。

知他仍活在世上之人寥寥無幾, 當年越鶴一戰,鎮國大將軍為救自己身故,他是想去雁家的。只是,一來他那狗外甥的猜疑, 二來他……他自身也架了一道枷鎖。

這瞬間, 國舅腦中飄閃過許多念頭。

這天下知道的是因他投敵而致素有‘大梁戰神’之名的鎮國大將軍葬身沙場屍骨無存。

雁回也當是知曉的。

若雁回在此時掀開他面上的遮擋,會做出什麽。會送他一記掌摑嗎?那倒也好,當年他若是少些自傲多留些心眼不至於讓世代忠烈的雁家一落千丈,興許謝昀也是因式微的雁家而對雁回漠不關心, 他這一巴掌該受著!

那他挨了打之後, 又該說些什麽呢?

沒想到吧, 我還活著?

還是好久不見?

亦或者道歉。

思來想去, 沒曾想雁回卻不耐了,竟縱身一躍翻上馬背, 籲著棗紅馬兒行至他跟前,當下是要伸手來奪他面上的笑臉殼子。

國舅爺急中生智, 一把攥住雁回的手腕。如同他那日在皇家寺廟後山特意教給星河一般,若雁回伸手來奪便先發制人,但不能失了體統規矩, 不能逾越更不可占了她便宜。

所以此時, 仍他再慌亂, 擒著雁回的手腕也都隔著衣料。他猛地抓住雁回手腕時手中帶了些氣力, 待他反應過來後手上的力頓時消散許多。

國舅無奈道:“小小姐。”

雁回登時一窒。

二人就維持這個姿勢, 大漠塞外的風總是帶著砂礫, 刮在臉上像是銼刀一下下搓著肌膚,慢慢疼進了心裏。

前驃騎大將軍手下曾有一副將,因著雁回乃雁家獨女,其他人所稱都是‘大小姐’要麽在前面加上姓氏,後某一日雁回抱怨自己不願做這嫡長女,非要別人以排行來稱呼。

國舅是要麽喚她‘丫頭’‘外甥媳婦’‘阿回’的,旁人不敢給雁家長女頭銜前加一個‘小’字。論起來,國舅感染力太強,凡是他身邊的人多少有些不正常,也就國舅身邊的副將這般喚她,也只有他一人這般喚。

而那人隨著國舅一同出征,便再也沒能回來。

好像一切都解釋得清楚,投敵與叛國無異,國舅是叛/黨,而那副將作為叛/黨余孽隱姓埋名被太後藏於皇家寺廟也說得清,畢竟太後曾多麽以自己的親弟弟為豪,對弟弟的同僚亦是愛屋及烏。

“白將軍。”雁回凝著這張笑臉殼子問:“沈辭何在?”

沈辭,國舅大名。

國舅道:“投敵。”

“昔日將帥投敵,白將軍如何自持?”雁回問。

國舅喉中一滾,道:“自當斬於劍下。”

“白將軍當是大梁的好將軍!”雁回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人,冷冷笑了下。

國舅無言,雁回說完便也沉默著,她收回手,再沒說一句話,只轉身掉頭,留下一抹冷然的側臉。

馬蹄踏踏響徹於黃土之上,驚絮趕緊跟上。

待她們走遠,星河才回過神來,問:“主子,娘娘她……”

國舅反復回想雁回決然的神情,心情像是一輪破風箏,被雁回拋高又被她狠狠拽下。

“沒事。”國舅苦中作樂地想,好歹是有個有資格與她隨行的身份了,他敷衍地收拾了自個兒的心情,凝睇遠方逐漸變為小點的影子道:“跟上。”

前邊驚絮忍不住回首,但都被雁回呵止。

驚絮乍聽聞這聲‘小小姐’內心大駭,更不肖雁回這個當事人,驚絮想,雁回內心定是巨浪滔天五味雜陳吧。

主仆二人並肩騎行了一炷香時間,擔心後面的人跟不上,雁回主動放慢了些速度。

驚絮瞅準機會問:“娘娘,他真是白將軍嗎?白將軍竟然還活著!”

雁回面上沒甚表情,語氣淡淡:“不是。”

驚絮訝異:“那他是誰,為何冒充白將軍。”

雁回自嘲一笑,不語。

事到如今,他真當自己認不出來嗎?他竟這麽說自己,她還能說些什麽呢?他不認自己的身份,她總不能逼著他承認。

等聽聞身後傳來追來的馬蹄之聲,雁回低聲與驚絮說了兩句,驚絮便得令回過頭:“娘娘說歇息片刻。”

四人跳下馬來,驚絮拆開行囊取了饢餅和水。饢餅是大漠特有的吃食,還有人不遠千裏專門往這北邊的大漠來買些饢餅,這饢餅又是午時剛買的,這會兒還泛著香。

那邊,星河也拆開了行囊,取了幾個饅頭。

大概覺得雁回身份擺在這裏,星河便主動問:“娘娘,您吃饅頭嗎?”

國舅一嗆,只覺星河忒丟人現眼。

雁回看國舅一眼,遞來水袋。

蔥白的指尖捏著水袋,手掌修長而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