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2頁)

——她騙人的,第二年她就忘了這個約定,拉著他去找師父那個大豬蹄子一起過節了。

她似是有些難為情——也或者純粹是擔憂他都心魔纏身了,還盡想些讓自己“不痛快”的事,便又說,“我也不是一直都逼你修煉啊,總還做過旁的事吧?你多想些快活的唄。”

快活的當然也有。

事實上在九華山上的每一天,只要回憶起來便都是快活的。

哪怕是剛上山時和同輩人格格不入,處處被排擠孤立時。因由此常得她額外關照,反倒也覺剛剛好。

可她顯然不這麽想。

記得那時她教他九歌門內“密不外傳”的絕世神功。現在想來就是基礎體術罷了,那會兒卻真的覺得練了就能飛天遁地,刀槍不入,從此踏著七彩雲霓和女神比翼雙飛……當然最後也確實學會了飛不錯,但誰能想到出師那天,她團了個雪球從背後扔了那個一直帶頭孤立他的熊孩子滿頭,而後不由分說就將他推了出去?

——他的“絕世神功”原來是用來保證他一個人跟二十幾個人打雪仗而不至於被打得太慘的。

後來她又開始教他疾風歌,據她說吟唱時可踏風急行,省時省力。

待他學會了,她就告訴他,對師父有什麽不滿不必壓抑忍耐,盡管當面直說吧因為樂舞本身就是一種快活,他要學會率真的表達自己。

——可想而知,疾風歌是在師父惱羞成怒甩鞋底子要抽他時拿來撒腿逃跑的。

……類似的事林林總總簡直不勝枚舉。

有時候就連樂正羽自己都在懷疑,她根本就是在耍著他玩兒吧!

但也確實都是快活的。

很不可思議——樂舞本身就是快活自在的,卻在痛苦時才能有最深體悟——她信口說來的自相矛盾的讕言是如此的真實無欺。而她一直溫柔訴說著的“不必壓抑不必忍耐”,才是天底下最最冠冕堂皇的謊言。

“……嗯。”樂正羽道。

他想他應該再多說些什麽,不然她不知她想說的話他是否聽懂了,又要煩惱無奈了。

但他常年都在聽她說,每一句他都當真了。他一輩子最重要的話說出來,她卻聽猶未聽。

他又何嘗不忿恨?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果然又仰頭看向他,“……近來心魔可曾再次發作過?”

“……不曾。”

“這就好。”樂韶歌便點了點頭,又道,“今夜的不速之客縱然不是樂清和,怕也來者不善。如今我們連他的行蹤都捉不定,實在不知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麽。旁的我倒是不害怕,就怕舞霓……這陣子你就近保護舞霓,其余的事就先交給我和大司典吧。”

樂正羽一時沒有應聲。

人都是從哪一個時刻開始急於成長,開始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大概就從被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護在身後的那一刻吧。

對樂正羽而言,是師父留書出走,樂韶歌捧著那紙輕飄飄的信久久不語,明明肩膀都在抖了,回過頭來看到不成器的一弟一妹,卻仍是在一瞬間就捐卻迷茫微笑著告訴他們什麽都不用怕,而後便挺直了胸膛扛起一切的那一刻。

但成長為什麽是一件如此緩慢的事?

為什麽從下定決心,到真正能踐行諾言之間,會有這麽、這麽漫長的路要走?

為什麽總是在關鍵的時刻,派不上用場。

又被她支開了啊,他想——也對,樂清和最擅長以樂音擾亂人心。他斬不去心魔,她如何敢讓他出面對抗這個魔頭?

至少這次,他還能幫她保護舞霓。

“嗯。”他說,而後他上前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雖鈍感,卻尚能吃一塹長一智,這次終於提前察覺到他究竟想做什麽,擡手便又要推開他。他於是坦承,“心魔要發作了……”而後趁她遲疑,俯身親吻了她的嘴唇。

……果然,一旦沒忍住親下去了,也就不必妄想更多。

把他推開後,她看上去依舊焦頭爛額,擦著嘴唇惡狠狠的瞪著他,想要訓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只能色厲內荏的多擦了一下。

“——下次提前說!”

“……說了便可以嗎?”

“不行!”

觸感依舊殘留在唇上,柔軟、微涼。他虛握了握微微發抖的手,輕輕舒了口氣。

他清楚的知道,已不會再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