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樂韶歌匆忙擦幹眼淚。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麽輕易就情緒激動起來。就算她已經六年……快七年沒聽過師父的音訊, 獨自一人帶著兩個熊孩子,主持著一整個除了她不很熟的外門弟子,其余不論講經閣、禮儀院還是弦歌祠都塞滿她師父師祖太師祖輩老人的九華山。每天都過得像個上有老下有小,並且老不好伺候小不好養的小操勞。要知道, 按照修界的算法她其實都還沒怎麽成年呢!你看看香孤寒、看看瞿曇子, 哪個不是意氣風發隨便浪?就算做錯了也不用怕, 反正身後還有個年富力強, 位高權重的師父給他們撐腰兜底。就她一個, 不但沒人給她兜底, 她還得給別人兜底……她, 她都還沒怎麽成年呢!

樂韶歌覺得自己的心態很不平常, 仿佛今日格外脆弱似的。脆弱到她自己都感到難以理解的地步。若說師父剛走那一二年間她如此委屈倒也罷了, 如今師父都走六七年了, 她早已駕輕就熟習以為常——毋寧說這個代掌門當得還挺趁手、挺充實的,竟也會有這麽多委屈嗎?

但……這委屈好像是發自真心一般, 讓她情緒難以自抑,淚如泉湧。

難道是因為時隔久遠之後, 終於又一次聽到了師父的聲音?

不論如何, 讓小師弟看到她這副沒出息的模樣,都很難為情。

樂韶歌背過身去,施了個小法術讓自己看上去幹凈清爽,才回過頭來,“嗯?阿羽,有什麽事嗎?”

她從不肯在他和舞霓面前流露出脆弱來,據舞霓說這是因為“師姐有師姐自己的矜持”。

樂正羽卻明白,這僅僅是因為他太微不足道了,尚不足以令她正視, 不足以令她在他面前流露出“遊刃有余”之外一切情緒。在她心裏他就只是個“易與之輩”,他沒有讓她失態的資格。

事實上他也確實如此。他甚至都還不配和她並肩作戰,他無法在危險到來時挺身而出保護她,反而會讓她想要保護他。

……還真是難堪啊。

“……無事。”樂正羽道,“外間瑣務已處理完畢,便過來看看你可還好。”

“嗯……還好。”樂韶歌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哭過——雖然他肯定已發現了,但樂韶歌希望他能有裝作沒看到的淡定和體貼,“不必來向我匯報,你同大司禮、大司典和兩位律主商量好了便可。你是九華山第五代樂正,遲早都會接任掌門,這些事……”

“我不是舞霓。”她又要岔開話題,阿羽便出言打斷了她,“你若當真無事,便用言靈命令我出去。”

言靈是以真元激發喉間玉所發出的聲音,可直擊人的識海。以此下令,沒足夠的修為和定力,聽令的人是很難反抗的。生在太平無事的年代,樂韶歌平日動用言靈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她卻沒料到阿羽竟已看出她暫時不敢隨意調動真元了。

她有些尷尬的撓了撓了臉頰,卻依舊嘴硬,“……我是說,沒什麽大事。清養調理幾日就好了。”

“不大,那麽有多小?”

“……”

“……你究竟傷在何處?”阿羽凝視著她的眼睛,再一次追問。“為何會無故墜落?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麽,師姐?”

被人審問的滋味很不好受,樂韶歌下意識的便要躲開目光,卻被阿羽扶住了肩膀。

和一個曾向她告白、向她求歡的人四目相對,實在是一件很尷尬的事。人的眼睛是不設偽裝的,故而凝視有凝視的禮儀與節制。如他這般扶著旁人的肩膀,強行直視對方的眼睛,就仿佛將內心生剝出來和人裸裎相對一般。實在是太冒犯了。

樂韶歌感到煩惱。而當她無法拒絕的察覺到那眸子裏壓抑著的渴慕求近之意時,終於難以自制的焦躁起來。

她不知為何便失了耐性,不悅的擡手推開他,“——何時輪到你來逼問我了?”

話一出口她便覺懊悔,這並不是她的真心。就純粹只是出口傷人罷了——她這一日的情緒實在是太反常了。

“阿羽……”她緩和下語氣,想要亡羊補牢。

阿羽卻已垂下眸子,掩飾什麽一般扭頭退了一步。

想親吻她,想更親密的碰觸,甚至,想要狎昵冒犯。

……原本只是為了讓她將真相告訴他,才會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可對上她的眼睛時所有念頭就都變得曖昧旖旎了。心底有什麽異樣的情緒升起了。察覺到她的抗拒她粉飾太平的意圖時,他甚至想將按住她在她耳邊將那些念頭全都呢喃著告訴她,看她還能否再這麽高高在上的從容應對。

——《須摩提》到底還是影響到了他的心性。

她會惱怒也是理所當然。

……是啊,何時輪到他來逼問她了?他只是她的小師弟,他最愚蠢最懦弱最鄙陋最不堪的姿態她全見過,他在一切場合派不上用途,不值得信賴,不值得依靠。劫難到來時甚至都是她站在前面遮風擋雨。他憑什麽要求她來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