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歌風山房最高處的假山涼亭, 一向是宋遠洲的獨處之地。

他曾經在這裏用望遠筒,看到宋家院墻外面的街道、小河與河上小橋,曾在這裏看到一個紅衣姑娘騎著馬奔跑而過, 曾在這裏看到姑娘紅衣飄飛, 長發飄飄。

計英生辰那天, 宋遠洲帶著她去了假山。

她有些不情不願,她道,“我想同茯苓和厚樸一起吃飯。”

宋遠洲轉頭向她看過去, “午間不是同他們一道吃的嗎?”

計英悶悶的樣子, 宋遠洲心下酸了酸。

自己在她心裏, 還不如茯苓和厚樸的分量重。

但細細想想,也並不奇怪,茯苓和厚樸給她的是她在歌風山房唯一的溫暖與留戀, 而他給她的只有傷害... ...

如果時間能倒流該多好?

假山上的涼亭,傍晚的風習習吹在亭間, 漫過絲絲點點的清涼。

宋遠洲邀計英坐在了石凳上, 見她還悶悶不樂, 暗暗想著過一會,就讓茯苓和厚樸過來好了。

但他想獨獨占據她哪怕只有一刻鐘的時間。

宋遠洲從涼亭的欄杆下, 拿起一個提前準備好的匣子。

他輕輕放到了計英臉前。

計英看到匣子, 微微驚訝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宋遠洲心下又是一酸, 她甚至都沒想到他會送她生辰禮。

宋遠洲跟她笑著點頭, “打開看看。”

計英從善如流地打開了匣子,一眼看過去,怔住了。

這是一身大紅色的衣裙,上面繡著櫻花的紋樣,櫻花散落在衣襟上, 就像是人站在櫻花樹下,身上落滿了櫻花。

計英看得眼睛發燙。

曾幾何時,這身衣裳就穿在她身上,是爹爹從杭州帶來的料子,娘親費了好一番功夫做給她的。

她穿過很多紅色衣裳,而這一件是她十歲生辰的禮物。

那是前些年時興的樣式,這幾年已經有些過時了,蘇州街上很少有姑娘再穿。

計英不記得自己穿過這身衣裳見過宋遠洲。

“十歲,你就認識我了?”計英摸著那身衣裳,連料子質地都是一樣的。

男人在傍晚的小風中默了默。

他聲音輕的像風,他開了口。

“英英,我從你四歲那年,就認識你了。”

計英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宋遠洲,“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宋遠洲說是的,“宋計兩家來往得很淺,甚至有些競爭在裏面,兩家同在一城卻走得頗遠,而我身體不好甚少出門,你沒見過也很正常。”

計英聞言,點了點頭,但宋遠洲又繼續說了下去。

他看向她,看向她的眼睛。

“可是英英,我經常見你。見你從蘇州城的大街小巷騎馬跑過。最經常見到你的地方,就是這裏。”

計英見他擡起了手,想向著院外指了過去。

計英順著他的手指向外面看去,果然看到了城外的大街,看到了小橋流水。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和我去見石刻老師傅那一次,你知道我幫過老師傅,是因為在這裏見過嗎?所以你又查了我和老師傅沒有任何關系,是這個原因嗎?”

宋遠洲見她想到了,笑著點了點頭。

宋遠洲看著院外的城中小橋,眼中盡是回憶,“我那時候想不到,計家大小姐肯用她的西域名馬,為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老工匠拉貨物,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我查了,查出來你果然不認識老師傅的。”

計英聞言淺淺的笑了,也想起了從前的事情,“我只是看著老師傅一車石料,拉過拱橋太不容易了。”

她這般說,宋遠洲又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傍晚的光照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金光。

姑娘的羽睫忽扇,扇在他心頭。

“英英,你心思純善到連我都不敢相信。”

他慢慢道,卻在說完這話之後,神情變得哀傷起來。

微風習習地吹,宋遠洲道。

“我可能一直都錯了,錯得離譜。這樣的你,怎麽會讓你父親逼婚與我呢?而你父親疼寵你愛護你,怎麽不知道逼婚做成的婚姻,才是對你最大的傷害呢?”

這話落了話音,涼亭裏的微風停了一息。

所有的聲音從計英耳邊退了下去,她耳中靜的只剩下宋遠洲的假設言語。

她聽見他又說了一遍。

又輕又重。

“所有我對你做的那些事,可能都錯得離了譜。”

都錯的離譜... ...

計英忽然笑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

宋遠洲悲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越發笑了。

她深吸了口氣,肺腑中吸入的微涼令她心下稍靜。

她也看了過去,看到了宋遠洲臉上。

“可是劃在人心口上的傷口,會隨著修復愈合嗎?感受到的切實的痛楚,也會隨著時間淡忘嗎?”

這話落在了宋遠洲心頭。

他心裏酸得要命,痛意從每一根神經傳遞出去,在周身上下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