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柑橘味

甄杳手碰到了沙發邊緣,又往旁邊摸索了幾下——空的,沙發上沒人。或許他剛來過不久,所以客廳裏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

她松了口氣,轉而輕手輕腳地往杯子裏倒水。

水柱潺潺流進杯子裏,甄杳手肘支在茶幾上,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把杯子裏的水喝得一幹二凈,吞咽的動靜一聲接一聲,急促而秀氣。

一杯水喝下去才緩解了不適,她握著空杯子站起身,卻因為動作太猛突然頭暈目眩。

甄杳腦子發沉,踉蹌兩步之後小腿重重地磕在茶幾一角,疼得她彎腰倒吸一口冷氣。

好痛!

她伸手捂了捂磕碰著的地方,摸著茶幾瘸著腿往外走,睡裙擦過沙發邊沿發出衣料摩挲的窸窣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茶幾和沙發的間隔處走過時那味道似乎更明顯了。

這麽想著,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甄杳又忍不住轉過身。

她當然什麽也看不見,不過客廳裏也沒有任何動靜,應該真的只是想多了。

房間門輕輕關上,將客廳角落昏黃柔和的落地燈燈光隔絕在外。光線延伸到茶幾與沙發之間,形成一條明暗分明的界限。

一道坐著的身影隱沒在暗處,左手隨意放在身側沙發上,距離邊緣恰巧隔著一個手掌的距離。

他靜靜坐著,半晌閉眼假寐,眉眼間隱隱帶著倦意。

周圍一片安靜,沒有試探著伸過來和他指尖只距離分毫的手指,也沒有從他腿面上掠過的裙擺。

空氣裏柑橘的味道一點點消失無蹤。

……

甄杳沒想到那杯涼水也沒幫助自己擺脫夢境。

這一次出現在夢裏的畫面不是車禍,而是她治療期與康復期時住在醫院的那段日子。各種痛苦的畫面沿著記憶充斥著破碎不連貫的夢,耳邊都是儀器運行時冷冰冰的聲音。

她還沒從失去父母的絕望中走出來,就要被迫接受失明和治療所帶來的痛苦。

於是她懦弱地想到了死。只要打開窗跳下去,一切就能解脫。

她摸索著撲到窗邊一把拉開窗戶,冷風立刻呼嘯而入充斥著口鼻,像巨浪一樣將她吞噬。

空蕩的病號服都被吹得鼓了起來。

她不管不顧地探出腦袋和上半身,下一秒後領口卻被一只手給拽住,身後的人像拎小雞仔一樣把她提了回來。

重心猝不及防往後轉移,她驚慌失措地胡亂伸手想抓住點什麽,結果扯下來一枚堅硬冰涼的袖扣。

“嘭”地一聲,窗戶被人重重合上,甄杳滿腦子輕生的沖動和沒了風的病號服一樣癟了下去,只剩頰邊淩亂的發絲飄浮著。

她茫然地轉過身,唇齒好像都還僵著,“……是誰?”

心臟這才劫後余生似地急促跳動起來,連帶著她手腳發軟。

“杳杳!”走廊上響起淩亂的腳步聲,主治醫生帶著幾個護士急急忙忙跑過來。

甄杳站在窗邊腦子發懵,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她攥緊手裏的袖扣靠墻蹲了下去。顱內淤血還沒完全消失,這樣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就讓她頭暈。

醫生和護士嘩啦啦圍上來,而那個陌生人似乎早已經離開了。

袖扣還沒來得及還給他,也還沒來得及為此道歉,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勇氣了。

窗戶被那人關上時的響動驚醒了她。

那枚袖扣就像沼澤地裏的一塊木板,竟然在康復期裏成了陪伴她,給她勇氣且讓她清醒的東西。

每次把袖扣攥在掌心時她都會猜測,它的主人到底是怎樣的?

會出手幫助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事後又靜靜離開,大概是個善意冷靜的人。

……

甄杳慢慢睜開眼從夢裏醒過來,整個人有些提不上力氣。

有時候她醒來會一時忘記自己看不見了,本能地會起身去開燈,直到燈亮起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個盲人。

然而還有些時候她卻有一種奇異的慶幸,親眼視物和那個血色畫面仿佛有著某種聯系,黑暗仿佛能給她一層安全感。

甄杳擁著被子懨懨地在床上坐了一小會兒,接著很快起身收拾好自己。推開臥室門的時候外面很安靜,仆人好像不在周圍。

她猶豫片刻,自己默默扶著周圍的東西往前走,然而到底不熟悉室內的種種陳設,走得束手束腳。

沒走幾步,她擡腳時腳尖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撲倒在地毯上。

“不會叫人扶著?自己逞什麽強。”

身上剛傳來痛意,甄杳冷不防聽見這句嚇了一跳,男人聲音冷靜到近乎冷淡,聽上去還有些不悅,她頓時嚇得保持著姿勢坐在地毯上不敢動了。

“怎麽了這是?”周惠聞聲匆匆走過來,一眼就看見紅著眼眶跌坐在地毯上的少女,還有隔著幾米遠站著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