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項乾羅目眥欲裂, 仰天狂吼,如一只滿月之夜的乳狼般怒道:“淦!究竟是哪個師尊啊?!”

緊接著,他不解氣地一把將猩紅長刀捅入地上。

然後認命地趴在草叢下, 嬌小的身軀直接消失在高大的草株裏,試圖在辛揚爆炸的余燼中搜尋一點那位師尊的信物。

而此時, 淩酒酒眼前本該有血肉湮滅為灰燼, 余燼之中含有一顆魔核。

可是,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帶來未知, 天然令人心生恐懼,但是她此時卻不覺得惶恐, 反而心中安寧。

其實,淩酒酒不需要看, 也不需要聽, 就知道背後是姬沉。

她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 對姬沉熟悉到了這種程度,只要靠近就可以確認彼此的身份。

她的睫毛落在姬沉手心的薄繭上, 肩膀被他緊緊地握住, 整個人在他懷裏若即若離, 似一葉浮舟終於停靠在岸邊。

她心中本來的恐懼曾猶如奔浪洶湧, 眼下竟然像是溪流入海般,安穩地匯入郎君懷中,被包容與撫平。

淩酒酒迅速冷靜下來。

她沒有一顆聖母心, 與辛揚的相處樁樁件件都不愉快, 甚至每次相見,都被辛揚挑釁,所以淩酒酒見到辛揚被魔核控制爆炸,心裏除了一些同門悲涼, 沒有太多感傷。

除卻疑惑,她心裏又生出一只泉眼,源源不斷地湧出擔心。

這方純白的冰雪大世界神秘而詭異,進入的修士要被生生捆綁修為,姬沉靈蘊高深,此時一定承受著不小的折磨。

念及此,淩酒酒一雙手從嘴邊移到眼睛上,握著姬沉的大手。

姬沉身子一頓,不著痕跡地反握住女郎纖細柔軟的手指,任憑她將他的手拿下來。

趁著項乾羅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淩酒酒扭過身子看向姬沉。

他一條長腿折起來,虛虛地落在淩酒酒腰後,另一條腿單膝點地,恰好將她包在懷裏。

就很瀟灑。

淩酒酒反觀自己。

她兩個膝蓋老老實實地扣在胸前,整個人抱成一朵圓蘑菇,扭過頭看姬沉時,又像極了一只鈍鈍的笨貓。

她訕訕地企圖做出一個符合劍修身份的端莊姿態,卻礙於姬沉懷裏空間太小,兩人周圍那些密不透風的草株,又像是隨時會發出響聲的墻,硬生生將他們困於方寸,就只好悻悻地維持著乖巧抱膝蹲。

姬沉手掌滑到淩酒酒的右手腕,摩挲兩下,確認紅線不在了,又摸到一點結痂的凸起,結合這裏修為無用的規矩,不難猜到是有樹枝刮斷了紅線。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放心地擰著眉毛,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檢查著她身上有沒有傷口。

片刻,他發現淩酒酒一雙明亮的杏眼盯著自己看,了然淩酒酒有話要說,才將視線落入她的眼睛。

少女圓圓的眼睛因焦急泛著紅暈,小扇子一般翹起來的睫毛還帶著朦朧濕意。

定是委屈極了。

也對。

他仔細呵護的女郎,自從琉璃城之後,淩酒酒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身邊,此次自己被困在雪中,又被辛揚和項乾羅嚇了一跳,怎麽可能不難過?

呵,辛揚、項乾羅。

不知好歹,自尋死路。

姬沉按下怒火,竭力思索身上帶了什麽靈藥與小玩意可以哄小姑娘開心,便見她泛著水澤的櫻唇張開來,謹慎地作出口型,道:“師兄,你疼嗎?”

軟綿綿、嬌滴滴的女郎在他懷裏,沒有委屈哭訴,反倒在擔心他。

無聲的言語,像是一把錘子,將他堅石似的心臟揉碎,變成了滿腔的柔情,將心臟漲得發酸。

冷漠慣了的劍修不知道怎麽應對這樣激烈的感情,當下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淩酒酒看姬沉不說話,略略慌急,小心道:“師兄?很疼嗎?”

心儀的女郎擡著小臉,滿面焦急地望過來,世間郎君十個裏面有十個舍不得她擔心,勢必作出風淡雲輕的模樣。

更何況姬沉這樣的修士。

他生來就不太能感受到疼痛,又是踩著血泊走上來的,更加不怕疼。

然,姬沉不做人也不是兩三天了。

他回過神來,眼神飄了一瞬,接著隔著一層門服,把玩著淩酒酒一折便斷的細弱腕子,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點頭。

甚至還演技爆棚、變本加厲地輕聲“嗯”了一下。

淩酒酒大駭。

姬沉一向以比師尊更靠譜,比師尊更堅強的形象示人,仿若傷病都要繞著他走,此時卻承認了難受,可見他正在經受著非人的折磨!

淩酒酒手忙腳亂地在隨身的口袋裏掏出丹丸,一股腦地往姬沉嘴裏拍,知道的是在喂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填鴨。

可憐謫仙一般的清冷劍修兩個腮幫子被填滿,一張棱角分明的帥氣臉龐撐成了過冬的倉鼠。

他還沒說話,便被淩酒酒眼疾手快地用手堵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