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客廳有兩架鋼琴, 作為終極顏控,路檬選了靠左邊落地窗的那架白色的。

她要在巡演上和司裴雙鋼琴演奏《藍色狂想曲》。論技術,司裴在國際上可以位列前五, 要多快就多快, 要多響就多響, 沒見過他彈琴,絕對想象不到看上去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飚起來那麽猛。十幾歲的時候他傾向於炫技, 後來才漸漸看重音樂表現。除了對鍵盤的絕對掌控,在情感表達上他也完全做得到精準、細膩、豐沛,因而不到二十五歲就進入了大師的境界。

路檬的鋼琴也是名師教的,基本功雖然紮實, 卻不是專業的,在這種級別的演奏會上和頂級鋼琴家、一流樂團合作, 自然會發怵。

可哪怕讓她明天就上台,也不會比此時此刻彈給裴湛聽更緊張。

司裴的反應和指尖能力是天生的,普通樂手苦練一生也達不到他的三分之一。裴湛的技術雖然沒有瑕疵,但無法和堂哥媲美, 可論舞台魅力, 他卻比司裴更出色。

很多獨奏表現完美的演奏家跟樂團合作的時候都無法駕馭——差的樂團或許會成為拖累, 需要演奏家反過來改變自己的節奏、費力彌補漏洞。而有些眼高於頂的一流樂團會故意不配合演奏家,變著花樣壓制。裴湛的厲害之處在於他能輕輕松松地掌控樂團,毫不費力地讓伴奏們心甘情願跟隨自己的節奏。這種現場統治力同樣是與生俱來的。

在雜志上看到此類贊美時,路檬只當是誇大其詞的吹捧,然而當裴湛代替司裴、用另一架鋼琴同她合奏時, 她才明白這並不是謬贊。

她七歲時跟十幾個小朋友一起登台拉小提琴,所有的小朋友都趕火車一樣越拉越快,只有她絲毫不受影響地按老師給的節奏來,破壞了本該整齊劃一的聲音。糟糕的表演結束後,老師不知道該批評誰,哭笑不得地先誇獎她的定力,又批評她以自我為中心。

而與裴湛合奏,從一開始,她就不由自主地跟隨他,完完全全找不到自己的步伐。如果說琴如其人,那裴湛一定是她見過最強勢的音樂家。人大多對與自己相反的異性感興趣,難怪他會喜歡柔弱膽怯的那一款,可偏偏她也強勢。

裴湛只彈了一小段就停了下來,路檬也跟著停下來,不明所以地轉頭望向他。裴湛起身走到她身邊,問:“你練了多久了?”

“一個月。”

“每天?”

路檬傻笑了一下,沒說話。

“你真是不簡單,錯音再多也能面不改色、毫不間斷地流利彈下去,這功夫不是誰都能練成的。”

“……”這是在誇她鎮定自若麽?她太久沒摸琴,這一個多月來雖以練習曲為主,但也不是沒練這首曲子,要不是對著他彈壓力大,錯也不會錯這麽多。

路檬想請他別跟司老師告狀,卻因為要面子沒有說出口。

“司裴讓我簽他的學生時,我並不知道就是你。”

“要知道是我呢?”這話一問出口,路檬就後悔了,只好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用右手食指在琴鍵上敲小星星。

裴湛沒有說話。

就算司裴詢問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就算他知道她是誰,也一樣不會簽的。很多音樂學院挑人時都更看重樂感,因為技術上有欠缺可以教可以練,而樂感卻是與生俱來的。這一行拼努力,更拼天賦。

可他不這麽認為。不肯努力的人就算樂感萬裏挑一又有什麽用,哪怕此時此刻他還喜歡她,怎麽努力都無法忽視她,也不會改變當初的決定。他需要的不是專業演奏家,而是偏大眾偏娛樂的樂手。

普通人聽不出音樂表現上的高下,體會不到頂級演奏家帶來的畫面感,可斷音錯音這種失誤卻連小孩子都糊弄不過去。對他想打造的大眾樂手來說,刻苦、謙遜、聽從指派遠比天賦和個性重要。路檬顯然完完全全不合適。

裴湛很替路檬和司裴擔憂,以她現在的態度,在巡演上難保不出錯。對任何一個演奏家來說,在那種級別的舞台上彈出一個錯音,都會成為職業生涯的汙點。一場演奏會需要那麽多人共同參與,連最起碼的熟練都做不到,這不止是不敬業,也是對贊助人、對司裴、對指揮、對伴奏們以及觀眾們的不尊重。

跟司裴同台的機會來的太輕易,所以她根本不珍惜不在乎。有的是技術牛逼、樂感無敵的人在苦等,把最頂級的資源給連每天練琴都做不到的人,這不公平。

裴湛沉默著不開口,聰明如路檬,自然知道了答案。她知道司老師一個月前就把曲目給她,到現在還錯成這樣很離譜,完全辜負了他的信任。她也習慣了被人否定,可這一刻還是很難過,大概因為她還是沒法不在意裴湛,所以沒法不氣他認為自己不如樂施。

知恥而後勇,她不想再丟一次臉了,接下來一定不眠不休地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