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這回連阿謠也愣了一愣。

那雙勾人的小狐狸眼輕一顫, 終於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微啟朱唇,將他夾得菜吃下。

他就那樣直直看著她, 看得阿謠有些局促,疑惑地擡眼看回去的時候, 男人才將目光收回去。

唇角卻多了一絲幾步可查的笑意。

這唇邊的星點笑意,倒終於有從前那個金尊玉貴、高高在上的太子爺的模樣了。阿謠想到他的手臂因她幾番受傷, 心中如何也過意不去, 種種憂心太過, 幾乎寫在眼裏。

這些自然被心細如發的男人覺察到。

阿謠也同樣覺察到用膳的時候, 因為另一只手動彈不得,有許多不便。

裴承翊雖然用一只手也可以用膳, 可終究因為左手而壓著郁郁怒氣。

他是在惱他自己,只不過不想在阿謠面前動氣。

總要顧念著,不能嚇著她。

可是即便一只手不便, 男人還是固執得堅持自己用一只手用膳, 每每阿謠動手幫忙, 他雖面上不拒絕, 可動作上總暗暗避著。

幾回之後, 阿謠也大約知道他的心思, 不再去幫忙,只是簡單地布菜盛湯。

一頓午膳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時間, 這才堪堪用完。

放下玉箸的時候,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太子爺,卻倏然啟了薄唇開口。

冷不防地,說了這麽一句:

“姜二姑娘,你回京城罷。 ”

似乎是這一頓午膳的時間, 讓他的頭腦終於清明。言語之間,又恢復成素日裏冷面無情的太子殿下。

好像方才的溫存全然不作數。

阿謠默了默,才低聲問:

“為何?”

裴承翊張了張口,卻半晌沒說出話來。又是頓了許久,才終於說了一句:

“這是,命令。”

是皇太子對官家女的命令。

是太子與姜二姑娘。

不是裴承翊和阿謠。

“原來你我之間,從來就只有冰冷冷的命令嗎?”

“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地說話嗎?”

這是第一次,阿謠在裴承翊面前,這樣直白地問出來。

從前她是將他放在心上,將他當成自己最傾慕的男子,可更將他當成高貴不容侵犯的皇太子。

所以他們兩個,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剖白過彼此的心意。

面對阿謠這樣直白的質問,裴承翊有些不知怎麽接。

就在他怔忡的片刻裏,阿謠又問一句:

“殿下是怕,耽誤了阿謠,對不對?”

若說方才那幾句話問的直白,那這一句,就是直直往心窩子戳了。

一開口,就將他的心思說透。

然後是四目相接,良久,他才咬咬牙開口:

“是。”

“孤就是怕耽誤了你。”

裴承翊挪開眼,不再看阿謠,只是靜靜盯著地上一塊素瓷,繼續說,

“你回到洛陽城,有你父兄庇護。顧隨也好,其他什麽人也好,總歸,你找一個清白人家,真心待你好的……夫婿,嫁了吧。”

以她現在的家世身份,以她父兄之能,定會替她尋一個好人家,做誰家的正頭娘子,也都比跟著他的時候要好。

裴承翊後知後覺地發現,阿謠跟著他,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

可能,他們二人終歸是不合適。

脾氣秉性不合適,相遇的時機也不合適。

所以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合時宜。

就像,這一回。

她能不遠迢迢來揚州府,不管打的是什麽名頭,其中的意思也再明確不過。

可是他又傷了手臂。

不知幾時能好。幾與廢人無異。

他已經耽誤了她大好年華,哪裏又能繼續這麽耽擱下去。

還不如早些放手,也好還她自由。

聽著裴承翊這些話。

盡管阿謠有意控制,卻還是在他面前紅了眼眶。

再開口的時候,已是哽咽著:

“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心話?”

“……是。”

“好。”

阿謠深吸一口氣,應下來,

“我會如你所說,回洛陽,讓我娘安排一門婚事。”

她沒有注意到,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男人的眸子一閃,似乎隱有期待,不過只一瞬,那期待的花火便一閃即逝。

再也不見蹤跡,無處可尋。

男人的神情又暗淡下來。

不過卻還強忍著,做出一副寬和灑脫模樣,清俊的面容上,掛著一絲略顯僵硬的笑:

“到時叫人知會一聲,東宮自會為你,添妝。”

阿謠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說出這話來的時候有多艱難,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剛輾轉被拐到廣雲樓的時候。

那時日子很苦,她是個沒什麽利用價值的燒火小丫頭,鴇母待她很兇,平日裏從未不給她吃什麽好飯。

總是讓她吃剩飯剩菜。

那時候阿謠覺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廚房裏做糊了的鍋巴。

鍋巴沒有人要,她就自己偷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