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鐘家

傍晚時分,李令月坐在桌前,將手中筆管擱下,長舒一口氣。

桌案上堆疊著厚厚的紙,都是她這十幾日來閉門手抄的三卷《女則》。

她疲憊地閉上雙目,揉了揉酸澀的眼周,將那一疊紙推出去些,沖守在一旁的宮人有氣無力道:“將這些送去紫宸殿,交給陛下過目吧。”

宮人應聲過來,將紙張理好,捧在手中跨出殿外。

殿外守著數十名紫宸殿撥來的內侍,寸步不離地盯著殿中的動靜,逼得李令月不得不留在屋中,耐著性子將那三卷《女則》一字一句抄完。

整整半月有余,每日甚至還有尚儀局的女史過來,檢閱她當日所抄之書,但凡字跡不端正或有錯漏處,那一張便要重抄一遍。

她有預感,這一次陛下已下定決心,要好好約束管教她這個妹妹。

殿外的內侍接過宮人遞出的東西,其中兩個捧著往紫宸殿去,其余的仍是守在外,一動不動。

李令月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起身往裏間去,點上數盞燈,在屋裏來回踱步。

“公主,該用些飯食了。”一旁的宮人小心翼翼開口。

公主從前性情活潑,最不喜拘在一處,生平第一次被禁足這樣長時間,著實有些受不住了。

李令月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忽然停下腳步,蹙眉將那宮人招近,低聲問:“我讓你去尋的東西,可弄到了?”

那宮女臉色一窒,下意識四下看了看,走近兩步,踟躕道:“奴婢前兩日去求了在司藥司的同鄉,的確有那樣的藥,說是叫‘助情花’,是前朝時便流傳下來的秘藥,前朝不少皇帝年老昏聵時,時常服用。如今宮中無人用,只因先帝時有貴人用過,是以還備了些,只是管得甚嚴,奴婢不敢說是公主所求,只道是替家中一位年長而無子的兄弟所求,好說歹說許久,才得了一小瓶。”

說著,她將前幾日便藏在櫥櫃暗處的小瓷瓶取出,交給李令月。

李令月雙眼微微睜大,伸手接過,就著燭光打開仔細看了看,卻只見小半瓶茶色半透明液體,並無氣味。

她想起那日在雲來樓聽到那二女的私語,面上莫名有幾分泛紅。

其實,當時她並不知她們要對安中丞用什麽藥,只隱約覺得不是好事,後來問六哥,六哥亦是語焉不詳,半點不願多解釋。

她心中疑惑,連著好幾日都有些魂不守舍,被關在殿中抄書時,時常走神。

後來,她問了身邊親近的宮人,才懂了那二女話中的意思。

這世上竟會有那樣的藥,能讓男子中毒,欲念焚身,失去理智,而那毒,只有女子能解。

非但如此,那宮人還告訴她,前朝有位公主愛慕一位郎君,便命人將郎君引入宮中,對其下藥,待生米煮成熟飯,便順理成章封此人做駙馬都尉……

李令月莫名覺得雙手有些輕顫。

她將瓷瓶重新蓋上,問:“此藥果真有效?可會損傷人體?”

那宮女道:“前朝禦用,兩刻內便能起效,只要及時紓解,便不會有半點損傷。”說罷,猶豫著小心問,“公主……可是要給裴將軍用?裴將軍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的表兄,是大長公主與宰輔之子,恐怕……”

李令月沒說話,眼神中也透出幾分遲疑。

她也明白,裴濟不是普通的權貴子弟,而是真正的皇親國戚,論地位,並不比她這個公主遜色,若要對他用這樣的手段,從太後到陛下再到姑母,都不會容忍,而以表兄的性子,更不會輕易原諒他。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束手無策。

她十二歲那年,頭一次從宮人們口中明白什麽叫“嫁人”,什麽叫“夫妻”。

那時她情竇初開,心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表兄。她想,表兄那樣沉穩那樣可靠,對她也那樣好,這輩子若嫁給他,便也能像姑母與裴相公一般,琴瑟和鳴數十年。

連母親都曾說過羨慕姑母的婚姻,盼她這個唯一的女兒也能有那樣如意的姻緣。

她認定了表兄,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央宮人替她梳了長安城裏最時興的婦人發式,紅著臉到跑馬樓中尋正在與六哥一同練習射箭的裴濟。

她記得那時正值夏日,他原本白皙的面龐上有被日光曬出的紅痕,因練武而略顯粗糲的手掌中有被弓弦勾出的痕跡。

他沉默地聽完她少女懷春的心事,饒是六哥在一旁咧嘴笑著起哄,也未曾有半點波動,只緩步後退,以臣子之禮向她垂首躬身,喚了她一聲“公主”。

至今四年,除非必要,他再沒同她多說過一句話……

猶豫之中,方才往紫宸殿去的內侍回來了,正躬身立在外間,沖裏面道:“公主抄的《女則》陛下已看過了,禁足令可解,只請公主日後好自為之,修身養性,開春之後,陛下會替公主在新科進士中擇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