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異樣

第二日天還未亮, 裴濟便已如往常一般醒來。

懷中還抱著的溫軟身軀令他心中一暖,半點也不想離開。

然而這間寂靜漆黑中帶著幾分陌生的宮室卻提醒著他,此處是大明宮, 睡在他身邊的女人,是當今天子的寵妃。

心中的暖意慢慢冷卻。

他靜靜瞪著床頂。

若有一日, 他能帶著她離開這座摸不透風的宮城就好了。

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 令他混沌的腦海一下清醒過來。

他盡力將惶惑的情緒深埋心底, 見麗質仍舊熟睡,便小心翼翼將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抽出。

只是胳膊被她壓了大半夜,此刻有些僵麻, 行動間笨拙不已, 一不小心便將她從熟睡中驚醒。

黑暗中,麗質軟軟地咕噥一聲,睜開惺忪睡眼, 迷蒙地望著眼前熟悉的俊臉,怔愣一瞬, 方才反應過來, 昨夜是她自己主動邀他留宿。

她眨眨眼,令眸中多余的水霧匯聚到眼角, 沖他笑了笑,伸手撫他的面龐:“你要走了嗎?”

她話音裏沒有流露不舍, 可聽在裴濟耳中,卻分外柔軟。

他不禁湊近些, 雙手撐在她身側, 俯身吻了她一陣,良久才分開:“今日有朝會,我需先回九仙門去。時候還早, 你多睡一會兒吧。”

麗質也不挽留,點頭又摸了摸他下顎,便闔眼重新補眠。

裴濟看她片刻,隨即拾起一旁的衣物,輕手輕腳穿戴妥當,從窗口翻身離去。

回到九仙門附近時,時候正好。他往營中撿拾一番後,便獨自騎馬繞至丹鳳門處,隨同赴朝會的大臣們一同往延英殿去。

然而,眾人在延英殿站了片刻,卻沒等來李景燁,只何元士一人,引著幾位內侍省宦者出來,躬身道:“昨夜宴飲,陛下飲酒過量,身體不適,今日不朝,請諸位散了吧。”

眾臣都是一愣。

陛下在朝政上一向上心,平日宴飲後若無朝會,提早一兩日便會知會眾人。像今日這般,眾臣已到,才令取消,還是頭一回。

尤其這幾日正商議蒲津渡浮橋重築一事,若要趕工期,調度全國鐵礦冶煉,則半點也拖延不得。

蕭齡甫問:“大監,陛下聖體如何?可有大礙?”

何元士自不敢將實情說出,只搖頭道:“陛下只是疲乏體虛,並無大礙。朝會雖散,幾位相公們若有要事稟奏,陛下午後會再召諸位。”

眾人心中納罕,又聽陛下無礙,便暫放下心,各自往宣政門外衙署去。

一路上,裴琰招手示意兒子走近,低聲問:“昨夜我見陛下在宴上一切無恙,後來離開得也比平日早些,怎突然不適?三郎,你夜裏留在宮中,可曾聽說何事?”

面對父親的問話,裴濟頭一次感到一陣心虛。

他壓低視線,跟在父親身側,暗暗捏緊左手,強作鎮定,道:“不曾聽說。兒子雖留守宮中,卻身在九仙門附近,對內闈之事知之甚少。”

好在裴琰未曾懷疑,略一點頭,便又同他說起蒲津渡築橋之事。

……

承歡殿中,麗質直睡到近巳時才幽幽轉醒。

此時,宮中嬪妃們應當早已去向太後請過安,唯有她,自入宮起,便因太後的話,從來不必早起請安。

如此也算好事。

她慢慢起身,披上外衫下床,坐到妝奩邊一面梳理長發,一面思索今日是否要讓春月去一趟鐘家。

恰好春月推門進來,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怎麽了?”麗質轉過身望著她,心中莫名一緊。

春月坐到她身邊,將才與青梔一同去領膳食時聽說的事盡數道來:“昨夜奴婢同小娘子說,陛下去了仙居殿,今日才知道,夜裏出了事!

“聽聞陛下未曾留宿,夜裏便從仙居殿離開了,隨後便有內侍將仙居殿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出入,陛下回紫宸殿後,似也請了張禦醫去問診,也不知出了何事。”

仙居殿,那是徐賢妃的居所。

麗質先想起她昨夜蒼白無力的模樣,又想起她一貫的冷傲決絕,心慢慢下沉。

春月想了想,又道:“方才奴婢與青梔還特意去了趟仙居殿附近,遠遠地瞧見聽荷正同看守的內侍哭,似乎說……賢妃病得重,若不請女官,恐怕要不好。可內侍們……沒一個願讓她出來的。”

看來,李景燁已不再理會她的生死了。

麗質靜了片刻,又無端想起夢中扶風城下那具被掩埋在風沙下的美麗軀殼,背後生出一層寒意。

良久,她輕聲道:“那日將淑妃推下水的,恐怕就是賢妃。”

春月驚訝地瞪大雙眼。

她繼續道:“昨夜,她恐怕對陛下坦白了。”

不但是坦白,以賢妃的性子,至今未將她與裴濟的事捅出來,又遭遇喪父之痛,應當對李景燁恨之入骨,如今身子越來越弱,只怕已報著必死之心,也要將心底的恨意全部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