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擔心

裴琰在家休養數日, 每日的藥既內服又有外敷,再兼有大長公主請了禦醫親自來施針,垮下的身子終於有了重新恢復的跡象。

只是, 他的精神雖好了不少,面色卻一日比一日難看。

這些日子裏, 他賦閑在家, 仍一日不斷地聽裴濟從兵部帶回的前線消息, 實在擔憂不已。

叛軍準備得十分充分,早於檄文發出那一日便集結完畢,迅速進發至定州附近。

定州屬義武節管轄之內, 然其南臨深州、趙州兩地, 皆非邊疆範圍,未設節度使之官職,自然也沒有如此強大統一的常備軍在。

義武軍收到朝中調令, 匆匆南下追趕,欲與叛軍一搏。

然就這時, 北方沉寂了許久的突厥卻毫無征兆地大肆興兵。阿史那多畢幾乎傾手下部族之力, 以整整七萬精銳朝著義武節與河東節交界處猛烈進攻!

裴琰坐在書房中聽兒子說到此處,終於忍耐不住, 右手攥拳,狠狠砸在桌案上:“竟有這樣的道理!睿王——他竟連大魏子民也不顧, 與那些胡虜勾結在一起!簡直不配為中原漢人!”

裴濟亦沉著臉,眼裏除了憤怒, 還有幾分懊悔:“當初兒子領軍擊退突厥時, 便曾懷疑過那一場仗有不尋常之處,令張簡派人盯了這大半年,始終未查到別的蹤跡, 卻沒想到,他們竟在行賣國之事!”

事到如今,他才終於明白了叛軍的後招,就是與突厥這一次聯手。阿史那多畢是年輕的新君,野心勃勃,絕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兩方之間的勾結定從很早之前便開始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在都城長安長大,留著皇族血脈的睿王李景輝,竟會為了一己私利出賣大魏!邊疆成千上萬百姓的財物甚至性命,就這樣被如草原上的牛羊一般,輕易出賣給了如狼似虎的突厥人!

裴琰咬著牙怒斥:“誰能想到他身為皇子竟會如此!”

“張簡已領兵去迎敵了。只是阿史那多畢似乎早有準備,另派了一萬人在西面河東道附近進攻,將他牽制著,不能迅速馳援。”裴濟的手從攤開在桌案上的輿圖上劃過,隨後又指向定州方向,“父親可記得義武節度使是何人?”

裴琰眼神一僵,慢慢道:“曹思良。”

“不錯。”裴濟深深吸一口氣,咬著牙道,“昭武九姓之一,他是西域曹國人,安義康的舊識。今日已有消息傳來,曹思良見腹背受敵,抵擋不過,河東的援軍一時也到不了,已臨陣倒戈,與叛軍同流合汙。眼下的叛軍,已不止是一方盧龍軍了。”

父子兩個都低頭望著輿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記,心中浪濤洶湧。

“父親,”裴濟雙手擱在膝上,慢慢沉聲道,“我想向陛下自請領兵出戰。”

眼下北方邊疆情勢危急,河東軍雖驍勇善戰,可面對內外交困的局面,難免士氣低落,焦躁不安,如今正需要一根主心骨坐鎮軍中。而他身為節度使,又在半年前才領兵擊退過突厥,正能起威懾作用。

這與朝中這些紛亂的事無關,他是大魏男兒,絕不容外族侵犯大魏半寸土地、一個子民。

“不。”裴琰肅著臉看他片刻,慢慢道,“你留下,讓為父去。”

“父親!”裴濟震驚又擔憂地驚呼出聲。

與此同時,屋外也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父子兩個同時轉頭望去,見大長公主正站在半掩的門外,腳下一碗被打碎的參湯往四下流淌,熱騰騰冒著水汽。

“母親!”裴濟忙過去扶她小心地跨過那些碎裂的瓷片,到屋裏來坐下。

大長公主沒說話,怔怔望著裴琰許久,忽而眼眶一紅,輕聲道:“三郎啊,你讓他去吧。”

“母親,父親才從刑部大牢裏出來,身子還未恢復,如何能上陣!”裴濟幾乎不敢相信母親聽到後,這麽輕易就答應了。

大長公主盯著裴琰,保養得當的面龐間略過一陣憐意:“不去,他要後悔一輩子的。”

裴琰表情慢慢松開,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沖兒子道:“你母親的話,你聽到了。你先出去,我與你母親說兩句。”

裴濟蹙眉望著兩人,慢慢退出屋外,將門闔上。

“你看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了。”大長公主瞪眼望著裴琰,紅紅的眼眶裏落下兩行淚珠,被她飛快拭去。

裴琰望著她與平日在外的端莊高貴截然不同的模樣,似乎忍著委屈心酸不敢發作一般,不由微笑起來。

“華兒,”他替她擦淚,盡力放輕手上的力道,“你還是同我才認得你的時候一樣,開懷又大度,還像個孩子。”

大長公主又瞪他,卻不似方才帶著幾分怨。

“夫君,你也和那時候一樣啊,心裏既裝著我,也裝著軍政大事,明明生在太平的時候,卻隨時一副要殺到北方同突厥人決一死戰的樣子。”她含著淚笑了笑,嗔怪道,“三郎那孩子,這一點真是同你這個做父親的一模一樣。我雖是大魏的公主,卻自問比不上你們裴家人這樣義無反顧。如今我自然也舍不得要你到前線去,可我更舍不得逼你改變,舍不得要你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