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第3/3頁)

那位以驍勇著稱的宣威將軍林光遠,因為得罪了帝國第一驍勇大將夏侯,於是再也不復驍勇,被人告發與敵國相通,經過親王殿下親自審訊數月,如今終於有了結果。

結果很明確,處罰很簡單,就四個字——滿門抄斬。

通議大夫府大門緊閉,管家貼著門縫緊張望著同樣大門緊閉的將軍府,聽著對面不時傳來重物砍入肉塊的聲音,聽著那些骨碌碌西瓜滾動的聲音,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兩家在一條巷子裏生活了很多年,將軍府從管家到門子都和他相熟。聽著那些恐怖的聲音,他仿佛看到無數把鋒利的樸刀切開那些相熟人們的脖子,看到那些有著熟悉面容的頭顱在青石板上不停滾動,然後撞到門口,逐漸疊加擠壓成了一座小山……

鮮血從將軍府門下淌了出來,有些烏黑有些粘稠,像是混了朱砂的糯米漿液,裏面還有些像紫薯絮般的肉筋,面色蒼白的管家盯著那處,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扶著門佝著身子開始嘔吐。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斥喝聲,然後是被粗魯敲打的聲音,隱約間聽到喝罵仿佛是說將軍府有人逃脫,一名親王府的家將騎在馬上厲聲喝道:“一個都不能少!”

通議大夫府後宅花園某處墻上,有幾道劃痕和血跡。

“少爺你聽話,你不能出去,讓小楚去,讓他去吧……”

離此地不遠處的柴房內,一名渾身是血的將軍府管事,望著身前兩名四五歲大小的男孩兒,枯唇微微翕動,聲音沙啞的極為難聽,滿是皺紋黑泥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和掙紮,一直掙紮到老淚擠出眼角,渾濁的厲害。

闖進通議大夫府的羽林軍沒有花多長時間,便找到了這間柴房。看見柴房內倒斃的老少二具屍體,進行查驗之後,那名校尉猶有余悸地大聲報告道:“一個不少,都死了。”

……

……

世外高人這四個字最簡單的解讀方式就是高人一般在世外,在世外的容易是高人,廢話中其實隱著某些道理,他們所恐懼的是凡人無法接觸的,他們所喜悅的是凡人無法理解的。

於是俗世不曾知曉俗世外發生了什麽,世外的人也不會理會俗世裏正上演著一幕幕生離死別或新生喜悅,更不會關心屠夫的秤少了斤兩,酒徒家裏的窖被老鼠噬出了泥洞,朝廷死了個宣威將軍,某文官生了個女兒。

兩個世界的悲歡離合從來都不相通。

若能相通,便是聖賢。

都城長安郊外有座高山,山峰半數隱於雲中,後山面西的懸崖峭壁之間,有一個人影正在其間緩慢上行,這個男子的背影極為高大,單衣之外穿著一件黑色的罩衣,手裏提著食盒。

迎風搖晃行到一處山洞外,高大男子坐了下來,打開食盒,取出筷子,夾一塊姜片送入唇中仔細咀嚼,又拈兩片羊肉吃了,滿足的嘆息贊美一聲。

夕陽下的都城長安,逐漸將被黑夜籠罩,遠處隱隱有積雨陰雲飄來。

高大男子望著都城某處,感慨說道:“我仿佛看到當年的你。”

然後他擡頭望天,右手持箸指天,說道:“至於你,飛的再高又有什麽用呢?”

很明顯,這兩句話的對象是兩個不同的人。

略一沉默,高大男子端起手邊的米酒一飲而盡,舉著空酒碗望著天地四周都城左右敬頌道:“風起雨落夜將至。”

說風起時,有風自山外來,吹的衣襟呼呼作響,巖間老樹急劇搖晃,山石簌簌直落,雨落二字出他口時,遠處飄至都城上空的雨雲驟然一暗,無數雨絲化為一柱,自最後暮色間傾盆而下,當他說完這句話時,黑夜剛好占據半邊天穹,漆黑有如冥君的瞳。

高大男子重重放下酒碗,惱火咕噥道:“真他媽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