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火堆旁的童話

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從公主李漁身旁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了一眼那邊,吸了吸鼻涕,學著桑桑的模樣,把腦袋埋進她的懷裏,小臉蛋兒胡亂蹭著,臉上的鼻涕糊蹭到了她的衣裳上。

李漁取出手帕有些笨拙地給小男孩兒擦了擦,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厭惡的神情,然後轉過頭來向寧缺淡然說道:“去長安後跟著我吧,我會給你一個好前程。”

寧缺早已猜到這名蠻族小男孩兒的身份,只是沒有想到公主會對自己的繼子如此疼愛,尤其是那個替他擦拭鼻涕的小動作,讓他對這位殿下的觀感發生了些微的變化,心裏想著這些事情,反應便不免慢了些,微微一怔後應道:“尊敬的公主殿下,到長安後我就要去參加書院的入院試。”

人類對於同一句話依循不同的解讀方式會聽出很多不一樣的意味,這句話聽上去可以說寧缺是在說自己沒時間替殿下效命,也可以聽成是他委婉地表示拒絕,裏面還帶著那麽一點驕傲:進了書院自然有前程,不需要殿下費心了。

“你確定你真的能順利參加入院試,而且能順利地通過入院試?”李漁冷冷看著他,說道:“我大唐雖然以才取士,但這個取字卻極有講究,若你以為有才之人便能尋找到才華的施展之地,前朝那位柳先生又何至於悻然混跡青樓一世。”

寧缺看著她清秀的眉眼認真說道:“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此懇請公主能夠幫我去掉那些不應該有的障礙,我只希望不要因為自己窮而失去進入書院的機會。”

李漁帶著毫不掩飾的猜疑之色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想不明白這個少年軍卒為什麽會如此冷靜而直接地拒絕自己的拉攏。

要知道她是最受皇帝寵愛,臣民愛戴的大唐四公主,以寧缺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能夠如此近距離接觸到她,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換成別的邊城軍卒,就算有資格參加書院入院試,可得到她的賞識示意,誰不會感動涕零投體便拜?

長時間的安靜,她淡然說道:“我答應你,因為這是我欠你的。”

說完這句話,她失去了和寧缺交談的興趣,抱著小男孩兒怔怔望著面前的火堆,眼眶漸漸濕了起來,此時火堆旁邊呂清臣老人正盤膝冥想恢復,另一邊的侍衛們已經沉沉睡去,林夜深沉,偶有被繁星驚醒的鳥兒胡亂鳴上兩聲。

寧缺驚訝地望著她眼中的晶瑩水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她正隔著火堆看著道旁堆在一處的侍衛及草原蠻子的屍體。

想著先前她替小男孩兒擦鼻涕,看到她此時對下屬的悲傷感懷,寧缺對這位公主殿下的印象又有所改觀,默然想著就算是個白癡,也還算個有人性的白癡。

桑桑伏在他的膝頭上沉沉睡去,火堆旁還睜著眼睛的只剩下他和李漁二人。兩個人就這般靜靜地坐著,忽然間那個蠻族小男孩兒從她懷中掙了出來,揉著眼睛說睡不著要聽故事,李漁一臉尷尬,心想自己幼時在宮中聽的那些故事早就忘光了,少女時期愛聽的那些才子佳人小說又怎麽能給小孩子講?

蠻族小男孩兒也不怎麽鬧騰,只是委屈不甘地望著自己名義上的母親,看著有些可憐兮兮,寧缺在旁微笑看著陷入窘迫的公主殿下,輕輕咳了兩聲。

“小麥是金黃色的,燕麥是綠油油的……那些鴨蛋一個一個崩開,有只最大的蛋卻始終沒有動靜……鴨媽媽看著又大又醜的孩子,看著它在水裏遊的歡騰,驕傲地說:瞧,它不是可惡的吐綬雞,它是我親生的孩子。”

“可是它太醜了,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指指點點……野鴨子說,只要你不和我們族裏的鴨子通婚,倒也和我們沒有太大的關系。”

“一天晚上,當美麗的太陽向著西邊荒原落下時,醜小鴨看到一群大鳥從林子裏飛了起來,小鴨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美麗的東西,它們白的發亮,頸項又長又柔軟,展開美麗的翅膀飛向溫暖的國度。”

“過了一個冬天,醜小鴨被幾只大天鵝包圍,它感到羞愧,它覺得自己是那樣的醜陋,然而大天鵝溫和地啄著它的羽毛……它忽然看到池中的自己竟是那樣的美麗……春天到了,太陽無比溫暖,紫丁香在它面前把枝條垂到水裏,人們看著它興高采烈地跳起舞來,唱起歌來,快活地喊道:看那只漂亮的天鵝!”

寧缺拿著根焦柴,在腳旁的地面隨意勾畫著線條,低著頭微笑講了一個很老很老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這樣的簡單,但卻又是那樣的悲傷和幸福,蠻族小男孩兒趴在公主的身上瞪著眼睛聽著,李漁自己也漸漸地聽入了神,桑桑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她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了,但依舊靜靜聽著,臉上露出兒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