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書院裏的燕國教習

“禮是什麽?這是一個很寬泛很宏大的命題,但我們不能因為命題宏大便不再去探索研究,因為這個命題很重要。這個字如同蒼穹那般高遠不可觸摸,那我們是不是就不應該向蒼穹投以探索好奇的目光了呢?當然不,我們白晝觀雲探風,夜晚觀星探幽,我們想知道蒼穹是什麽,我們想知道有什麽在上面。”

“極宏大的命題,要以一種被我們能理解的方式做出解答,那麽我們的答案必將具體而微,向微妙處向具體細節裏去問詢。我們仰望星空,看星辰移動,在心中畫出那美妙而恒定的線條,最終便成為觀星之術。”

“蒼穹是什麽?便要從這樣具體的一根根線條,一道道雲氣,天地間呼吸的上沿,元氣波動的上限去體會去感悟,而禮字,同樣如此,如果你們要問為師,禮之一道若往具體去探究,往具像中去覓名詞,會得出怎樣的答案……”

“為師只能說出自己的理解,所謂禮,就是規矩。”

負重講解禮科的教習先生乃是書院禮科副教授,年齡約有六十幾歲,說話速度極為緩慢,吐字非常清晰,講課內容倒也算有條理。台下各方橫直書案前的學生們聽的極為認真,然而寧缺卻早已是昏昏欲睡,教習先生雙唇間吐出字眼越清晰,他越覺得腦海裏那些瞌睡蟲越寵大,越無法抗拒。

入院試時他禮科成績是丁等最末,前生後世對這些內容都未曾發生過興趣,最近這些年更是成日介忙著寫字兒冥想殺人放火賭博睡覺,實在是無能為力。

迷迷糊糊間,寧缺忍不住有些惘然地想道,如果今後幾年間在書院的生活,便是每天把清晨大好時光盡付於這枯詞濫調,那該是何等的痛苦。

緊接著書舍裏發生的事情,把他從這種絕望幻想中拯救了出來,他再一次明白在大唐地位至高的書院果然不是一般地方,這裏的教習果然不是一般人。

當老教習說道禮便是規矩時,書舍裏忽然響起一道極不贊同的聲音:“先生,我大唐帝國威服四海,聖天子君臨天下,重修禮記,靠的可不是什麽守規矩。”

書院規矩課堂上可以提問,所以這名學生的質疑倒也正常,但這畢竟是入學第一天,所以書舍裏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些怪異,寧缺自昏睡狀態中醒來,問旁邊書案上的禇由賢,低聲道:“誰啊?”

書院講究有教無類,因材施教,能入院讀書的學生有很多普通百姓家的兒女,但敢在第一堂課上便對教習先生提出質疑的學生,必然家世不凡或者自視不凡,此時站在書案旁的那名學生原來是某大將之子。

教習先生冷冷看著他,問道:“那依你之見,難道人在世間生活,可以不講規矩?”

“不錯。”那位將軍虎子嗡聲嗡氣說道:“我大唐以武立國,靠的就是不去管那些迂腐規矩,甲堅矛利便自然能永遠勝利,但這並不能說明我們就不守禮。”

教習先生臉上的皺紋漸漸平伏,面無表情看著這名身材魁梧的學生,說道:“你這句話意思就是說,只要拳頭大便有道理?”

那名學生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強頸道:“這麽理解倒也不為錯,像我大唐數攻燕國,哪一次不把他們打的喊爹喊娘,他們甚至要把太子送來長安為質,但他們的皇帝哪裏敢對我大唐陛下失毫無禮?還是要尊稱為聖天子。”

寧缺在書舍後方聽著這番話,暗想這家夥禮科成績肯定不會比自己更高。

教習先生緩步向那學生走了過去,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但當他走到那學生身前時,聲音卻陡然拔高,舉起枯樹幹般的右手,劈頭蓋臉就打了過去,憤怒地咆哮道:“拳頭大就是道理?那我這時候打你就是道理!”

書舍裏響起一陣慘嚎,那名身材魁梧的將軍之子,不知道是害怕書院規矩,還是過於尊師重道,竟是根本不敢還手,被枯瘦的蒼老教習瞬間打到鼻青臉腫,口角流血,看上去顯得異常淒慘。

不知過了多久,教習先生終於住手,氣喘籲籲瞪著將軍之子陰沉訓道:“如果你說的是對的,那我這時候打你就是對的,因為我拳頭比你大。”

從教習先生開始痛揍將軍之子,書舍裏早已亂成一團,學生們震驚站起,卻沒有人敢去拉晉入狂暴狀態下的先生,直至此時,司徒依蘭才不服說道:“先生!如果你認為自己比他厲害,所以可以打他,那豈不是證明了他先前的觀點?”

寧缺依然坐在書案旁,但他的嘴也長到了極大,怎麽也沒有想到,初入書院第一天,便看著如此火爆的一幕,此時聽到司徒依蘭的反駁,心裏也覺得大有道理。

先生回頭冷冷看了司徒依蘭一眼,說道:“我就是想要證明他的道理,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