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誰人憑欄看?

被喚做華紹的管事聽著這聲喊,無來由想起天啟十三年間經常出庭紅袖招的某位少年,心頭一緊向聲音起處望去,看清楚褚大少爺身旁那人眉眼,發現正是那位幹叫姑娘不給錢的缺德玩意兒,身體驟然變得僵硬起來,臉上表情也同步變得極為難看,在心中苦澀想道大家既然已經好久不見,那麽今日何必再見?

對於服務行業的人物來說,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永遠無法同步,華管事腹中不停問候著寧缺的父母祖輩,臉上難看的表情卻迅速變成了幾朵鮮艷的大花,不敢有絲毫遲疑推搪,遙遙隔著數張酒桌對那方媚笑一禮,然後轉身把右手張開擱至唇邊,朝著幽靜燈影疏的樓上歡快高聲喊道:“樓上樓下的姑娘們!寧缺寧小爺來啦!”

這一聲喊不知驚呆了樓堂間多少人,正假扮羞澀斂神靜氣或假扮老道顧盼自豪的學生們集體把驚疑目光投往寧缺那桌,司徒依蘭端著茶杯吃驚地張著嘴,金無彩臉上的神情再也無法保持柔順,紛紛心想這算是怎麽個接待路數?怎麽看這感覺紅袖招裏竟是無人不識寧缺?學生們吃驚期待好奇又有些不敢相信擡頭望向樓上,想瞧瞧隨著華管事這聲喊會有多少姑娘探頭出來瞧他。

樓堂台上的絲竹輕歌聲不知何時停了,樓內一片安靜,沒有佳人急不可待地伸頭出來看寧缺,沒有姑娘向他歡笑揮手,甚至就連來替小姐打量情況的婢女都沒有出現一個。就在堂下翹首期待的學生們稍感失望,有人稍感平衡,司徒依蘭稍感無趣之時,忽然間樓內樓後響起了一陣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又似大雨小雨間奏於春風亭,啪啪腳步聲、垂珠搖晃聲、鶯歌燕語聲中,樓內後院裏不知六七位姑娘帶著她們的貼身婢女魚貫而出,流水般匯於堂間,然後來到寧缺身旁,或俏聲指責為何好些天都不來,或溫柔關懷這些天因何不來,或蹙眉疑慮是不是遇著事所以不來,總而言之是好一番熱鬧。

正鬧騰著,最清靜的頂樓裏忽然探出一小女孩兒梳著可愛雙髫的腦袋,正是簡大家的貼身婢女小草,只見她漆黑若點墨的眼眸骨碌一轉,沒有看見自己想見的人,不悅嚷道:“寧缺,桑桑怎麽沒來?你又把她關鋪子裏啦!”

那一夜紅袖招裏因為預備進宮練歌舞而無聊無趣的姑娘們用嘲笑傷害一顆少年脆弱敏感心的方式把寧缺激進了樓中,那一夜後事情開始發生一些很微妙的變化,無論是水珠兒陸雪這等當紅頭牌,還是那些普通姑娘,待寧缺的態度都極為熱情親切,原因不外乎有三點:

一是寧缺生著一張幹凈可喜的臉蛋,是青樓裏難得一見的青稚少年,說話得體舉止可愛尊重姑娘,雙方又並沒有那等關系,相處起來輕松愉悅,青樓閑話多次,彼此已經極為熟稔。二是水珠兒因為某些純私人的因素極為疼惜這個家夥,諸家姑娘自然也隨之多給些顏面。

最重要的緣故自然是因為簡大家曾經對這個少年表示出某種程度的關切,這種關切並不顯眼,但對於向來對男子不假顏色甚至有些厭惡的簡大家來說實在是太過罕見,水珠兒陸雪倒無所謂,但對於其余那些姑娘們來說,若能討了簡大家的歡心,別說是對寧缺親熱些,即便是用姑娘家的肉身施舍供奉幾夜又算得了什麽?

然而書院的同窗們並不知道這些原因,也不知道在這個春天裏,寧缺多少次進出紅袖招無礙,他們看著酒桌旁的鶯鶯燕燕,聽著那些嬌聲脆語,早就已經傻了眼。

司徒依蘭終於緩慢地放下了茶杯,嘴也閉了起來,但看著那位自己兩次都未曾請動的陸雪姑娘此時正溫柔坐在寧缺身旁嗑瓜子閑話,忍不住望向身旁做男裝打扮的金無彩,滿臉震撼嘆道:“褚由賢沒有撒謊,寧缺真的可以橫趟紅袖招,這家夥……比我那些自命不凡的堂兄們面子可要大多了。”

正說話間,寧缺與諸位姑娘久別寒喧結束,揖手溫存告別,然後右手微擡虛扶著陸雪姑娘的手,向司徒依蘭這桌走了過來,笑著說道:“司徒小姐,陸雪姑娘我可是給您帶過來了,您可得憐她近日練舞辛苦,早些放她回去休息。”

司徒依蘭站起身來,佯怒實喜說道:“我們女兒家說話,要你管這多閑事。”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向陸雪行了一禮,極認真說道:“陸雪姐姐,一直想見您向您請教胡旋舞的中三路踢法,今日有幸相見,還望您不吝賜教。”

陸雪微微蹙眉,她確實有些疲憊,只是更清楚在這些長安貴人貴女面前,若還要擺出什麽名妓的作派,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金無彩也站起身來,右手折扇在左手虎口輕輕一敲,微笑說道:“陸雪姑娘,我司徒姐姐想學這胡旋中路三踢,是因為雲麾將軍年底六十大壽,想以此舞為獻禮,倒也不見得是今日一定要學,只是希望你能留些時間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