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這事,挺沒意思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覺到有些慌亂,很明顯,雖然她是名聞天下的書癡姑娘,但在這方面確實不怎麽擅長。

寧缺忍著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幹肉,開始和那名荒人婦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長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險惡環境裏生存下來,除了夠狠夠絕,更重要的特質便是討好賣乖,君不見渭城歷任將軍,君不見皇帝陛下和顏瑟大師,君不見東窗畔的女教授師姐,哪有不喜歡他的人?

於是乎,那位低頭治獸皮的荒人婦女沒有用多長時間,便開始和他熱絡地聊了起來,雖說口音用辭稍顯怪異,但當聊天雙方放緩語速,交流沒有任何問題。

“熱海裏面有好多魚,各式各樣的魚。”

荒人婦女抓了一把幹草,擦掉手上的血汙,分開雙臂比劃道:“我男人曾經見過這麽長一條魚,不過要說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時候,族長會派勇士潛到海下面去撈母蛋魚,那種魚才真真好吃。”

寧缺把手中的幹肉擱到身旁,好奇問道:“母蛋魚?”

“嗯,因為魚子很大,所以我們叫母蛋魚。”

荒人婦女伸出手指,又誇張地比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來南邊之後,養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魚可沒那麽方便。”

從談話中,寧缺得知春天時荒人從寒域那個熱海南下,搶了王庭大片草場,在入冬之前已經存蓄了足夠多的糧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於傳統,部落仍然派出荒人四處狩獵。

寒風夾著雪片擊打著帳蓬,因為外面糊著的那種奇特塗料,發出沉悶的聲音,寧缺想著先前一路看到的情況,有些不解,問道:“就算是狩獵,也沒道理來這麽偏的地方,離部族人群太遠,總是不安全。”

他自幼便在岷山打獵,很清楚遠離族人狩獵其中隱藏的危險。

荒人婦女說道:“這是部落裏的規矩,冬禮的時候,要獨自生活一整個冬天。”

寧缺好奇問道:“冬禮是什麽?”

話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靜坐在旁邊的莫山山也望向了門口。

厚重的門簾被掀起,一個矮小的身影沖了進來,欣喜喊道:“我回來了。”

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著一只肥圓的寒獾,臉上滿是喜悅驕傲的神情,但當他看到寧缺和莫山山後,頓時變得警惕起來。

“是客人。”荒人婦女上前接過他肩上的獵物,指尖輕輕一扯,極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給堵住,笑著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

寧缺看著那個小男孩絕對不會超過十二歲,心想在這般嚴寒的天氣裏,居然能獵到這麽大一頭寒獾,不免大感震驚,旋即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比對方還小時在岷山裏的生活,又不禁生出些許感觸來。

“這是我兒子。”

荒人婦女看著這兩個中原人吃驚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來,說道:“剛才說冬禮,就是他的冬禮,部落規矩,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冬天,父母會陪著孩子進山打獵,到北熱海解凍之前,能夠獵到半車的獵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嚴厲看著小男孩,卻無法掩飾掉眼中的溫柔,說道:“明年他就要成為戰士,然後就要組織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禮是我們最後一次陪他。”

荒人十二歲成年,就要成為戰士?寧缺還沒有從這種震驚裏擺脫出來,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組織家庭,不由萬分艷羨說道:“我們唐人可沒辦法這麽早結婚。”

聽到唐人二字,那名本來就有些警惕不安的荒人小男孩頓時變得更加緊張起來,下意識裏想要躲到母親身後,但想著自己這是在進行冬禮,馬上便要成為部落的戰士,強行鼓起勇氣攔在母親身前,狠狠地瞪向寧缺。

荒人婦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後腦勺上,厲聲訓斥道:“搞了個胖獾子算什麽?冬禮要半車獵物,如果是老家那種小推車倒還好,但你沒看秋天的時候,支使漢推過來的那車?那些蠻人用的車那麽大,想裝滿半車可沒那麽容易。”

荒人小男孩被母親用棍棒及恐嚇趕出帳蓬,背著木制的弓箭,再次開始他成為一名荒人戰士所必須的艱難狩獵活動。寧缺聽著荒人婦女先前關於老家小推車和蠻人大車的論斷,則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荒人婦女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拿著一塊平滑的木頭不停碾壓腳下的毛皮,時不時擡起手臂擦擦額頭的汗。寧缺想著先前帳蓬外被雪掩著的那些獵物,心想這種活計著實辛苦,問道:“大姐,孩子他爸呢?”

“春天的時候和那些蠻子打仗死了。”

荒人婦女頭也沒有擡,說話的音調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那般平直壓舌硬梆梆的,仿佛自己是在講一個發生了很久,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