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谷中之湖

陡峭的崖壁在眼前快速上升,那些崖縫間的野草被拖成一道綠線,然後迅速消失,微寒的風撲打著臉頰,莫山山左手緊緊抓著寧缺的腰帶,眼眸裏沒有什麽驚慌之色,更沒有驚呼,因為她相信寧缺這種人絕對不會自殺。

蓬的一聲,大黑傘在空中打開,二人身體重重一震,下墮的速度頓時變緩了很多,順著風向離開崖壁,向著腳下不遠處的那些闊葉林飄去。

眼睛被風吹的眯起,她擡起頭只見大大的黑傘面遮住了飄雪的天穹,被強勁的山風吹灌,竟也只是微微變形,看不出來任何崩散的跡像,不禁有些好奇,這把黑傘究竟是用什麽材料做的,竟然如此結實。

寧缺右手緊緊握著大黑傘的傘柄,緊若鋼鐵,左手摟著書癡的腰,盯著越來越近的地面,根本沒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指間溫滑的感受。他摟著小姑娘撐傘跳崖過很多次,知道黑傘雖然結實但傘面面積還是太小,落地那刻不會好受。

離地面還數丈距離時,一道極淡而純凈的符意從莫山山指間釋出,空氣頓時變得仿佛粘稠了數分,二人下墜的速度再次降緩。

寧缺知道莫山山出手了,便停下了自己施符的準備,摟緊她的腰肢。

一聲悶響,他雙膝微屈,重重落在樹林外的地面上,骨骼肌肉關節在落地的瞬間瞬緊瞬松,完美地卸掉了大部分沖擊力,懷中的少女竟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寧缺松開手臂,向她點頭致意。

莫山山搖搖頭,平靜離開他的手臂。

樹林外的地面上積著無數落葉,踩上去有些松軟,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才能積至如此之厚,但奇妙的是,竟沒有任何腐敗的氣息。

而這片樹林雖說是闊葉林,但畢竟剛剛重見天日,那些梢頭椏間的青葉拔著嫩丫,無法遮住雪崖那邊漏過來的星點雪花,自身倒如星點的綠。

二人走入青林,片刻便消失無蹤。

……

……

入青林而行,漸漸遠離雪崖,再也沒有山外世界漏過來的雪花,只是山谷上方的天穹依然是灰蒙蒙的,和林子裏的星點綠意襯在一處,更顯淒冷。

不知道是因為破境之約帶來的壓力,還是因為隆慶皇子提到了遠在長安城的桑桑,入林後寧缺非常安靜,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活躍,只是沉默的行走。

莫山山也很沉默,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先前雪崖間的那些對話,想著那名讓寧缺違逆本意也要回護的小侍女,想著那個並不血腥卻格外殘酷的賭約,一時黯然一時憂慮,無聲踩著林間落葉,自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從雪崖上面看,這片青翠山谷並不大,但真正來到其間,才發現這道山谷看上去並不寬宏,卻竟為深遠,二人在林間無言行走了小半日是還沒有走到山谷盡頭。

這裏距離雪崖足夠遠,不再擔心會被隆慶皇子聽到或者追到,莫山山看著寧缺身後那把大黑傘,終究沒能壓抑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先前為什麽不打?”

寧缺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問道:“為什麽要打?”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當初在車廂裏你教我戰鬥,曾經說過,當兩虎相遇時,最需要記住的便是……勇者勝。”

寧缺沉默片刻後回答道:“在隆慶的面前,我還談不上是一頭老虎。”

莫山山看了一眼他腕間懸著的錦囊,說道:“神符在手,稚子也能成虎。”

寧缺搖頭說道:“師傅為寫出不惑境界也能用的神符,耗了太多心神,我做徒弟的自然不能濫用,而且你我都是符道中人,應該很清楚,這種激發符不是自身所造,符師很難發出其間的真正符力,我沒有把握用這道符傷到隆慶。”

莫山山微微仰起小臉,看著他認真說道:“還有我。”

寧缺誠懇說道:“謝謝,不過這畢竟是我和隆慶之間的事情,沒有道理讓你冒險,更何況你領受神殿詔令而來,我不可能讓你為了我與神殿翻臉。”

他望向青林外隱約看見的那道崖壁,說道:“我們進山的目的是為了那卷天書,最終我還是會和隆慶皇子正面對上。他想把我逼進無法退走的絕境,我也同樣有此想法,提前把他解決掉,對後面的事情有好處。”

莫山山墨眉微蹙,說道:“隆慶皇子哪裏是這般好解決的人。”

寧缺說道:“放在往日自然不好解決,但現在有了破境之約,情勢便完全不一樣,只要我能比他先破境,那麽他就等於被解決掉了。”

他的語速很緩慢,語調很平靜,仿佛在講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莫山山看著他,忽然發現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會輸掉這一次賭約,也沒有想過就算他贏了賭約,萬一對方反悔怎麽辦?雖說那位西陵神子虔誠信奉昊天,但如果真的要自毀修為離開神殿,以昊天名義所發的誓言也不見得真有約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