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明湖開(第2/3頁)

真正讓她感到吃驚甚至隱隱敬佩服的是寧缺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這種能力指不是境界或者對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是指他對所有戰鬥手段的巧妙運用,對出手時機的精準選擇,甚至可以含渾稱之為某種氣質。

今日在大明湖畔,為了殺死寧缺她已經盡了九分心思,極罕見的動用了參悟時間並不長的昊天神術,最後動用了昊天道門掌教震懾世間的萬劍宗道法,卻依然無法殺死對方,甚至反而被對方重傷了身軀。

肩頭淒慘的傷口,掌心還微熱的血水,上臂處緊粘著的血珠,都讓葉紅魚感到憤怒羞辱甚至瘋狂,但她的眼眸卻像那些水鱗凝冰結成的劍般開始燃燒起來,透出一份狂熱的冰冷——只有面對真正值得尊重的對手,這種眼神才會出現。

為了證道,她於西陵桃山上覓強者,於四海野地覓遺輩,這些年來與很多高手較量過,然而極少有人能夠讓她尊重甚至敬佩,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所謂高手徒有境界和雄渾實力,卻根本不知道怎樣發揮,便如讀死書的酸書生那般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她遇到寧缺,發現這個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竟是極為罕見的懂得戰鬥真諦的修行者,雖然如今境界尚低,但只要境界稍有進益,生死證道之時必然極為強大——她很確認這個推論,因為她自己便是這樣的人。

大黑傘在湖畔的暴雨道劍下瑟瑟支撐,似乎隨時可能崩潰,卻一直沒有崩潰,那些冰劍化成的水霧越來越濃,漸要將它掩埋,道癡面無表情看著那處,在心裏很認真地說道:“這樣都殺不死你嗎?看來,你真的必須死了。”

……

……

葉紅魚癡於道,癡於證道,何以證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熱地追求戰鬥。寧缺癡於生,癡於貪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戰鬥起來非常拼命。緣由雖然不同,所形成的外顯氣質卻有幾分相似,如果他們能夠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會清楚原來彼此原來是同樣的一類人。

因為擁有同樣的氣質和理念,所以他們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殺意,因為不好殺,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須要殺死對方。

道劍襲擊著黑傘,黑傘抵抗著道劍。立於湖上的道癡身體無法移動,肩頭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麽時候念力會枯竭;躲於傘下的寧缺身體無法移動,指間的傷口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握不緊這把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紅魚臉色蒼白,但看不出來有念力枯竭的征兆,寧缺低著頭緊緊抿著因為失血而發白的嘴唇,也看不出來有放手的可能。

大明湖畔的戰鬥從極激烈的動態畫面,轉成絕對的靜止畫面,除了劍與傘,然而隱藏在其中的兇險卻是越來越激烈,只要一方無法堅持下去,那麽便是毀滅之時。

局面似乎進入了一種死局,兩個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這個死局的結尾,最終是生存還是死亡,似乎只能取決於誰能堅持到最後。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名少女符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她是書癡,怎能被人遺忘,事實上最終解開這個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

……

莫山山站起身來,站到了大黑傘的外面。

寧缺大吃一驚。

看著迎面而來的密密麻麻道劍,少女符師平靜咬破自己的手指,憑由鮮血從指間淌落,然後輕輕向空中伸去。

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迎面刺來的道劍驟然間變得緩慢了幾分。

纖細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異地懸浮在了空中。

然後莫山山的指尖輕輕蘸進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纖細的紫毫蘸進黃州沉泥硯的墨汁之中,柔柔一拖復落空中無形之紙,便畫出一道血線。

依舊是那半道神符,只不過這一次符線行走不再無形,而是依遁血線,清晰的無以復加,湖畔漸生的符意並不比先前更強,但卻更為生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書癡此生所寫的最強大的半道神符,並沒有向著湖面上站立著的道癡而去,因為距離太遠,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擊倒那個強大的女子。

她的半道神符投向了大明湖!

就像剛剛寫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筆,投向甕裏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大明湖清澈的湖水裏,驟然多出無數條極細的血絲,仿佛朱砂。

以這一筆為引,一股悠遠古老的氣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大明湖活了過來,湖水蒸騰翻滾,水霧籠罩山谷。

大明湖消失無蹤,湖水失了濤聲,水霧遮掩一切。

那股悠遠古老的氣息,匯聚在濃郁的水霧裏,驟然暴漲,瞬間占據整座青翠的山谷,再過瞬間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終直沖遙遠灰暗的天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