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同一個夜

當他在穿山越嶺的那一邊,她在長安城裏安靜地等待。

同是寒冬,寒意的濃淡卻不相同,好在黑夜還是那樣公平,遮住天棄山脈時也遮住了長安城,深冬的臨四十七巷裏,老筆齋再次迎來了一個尋常的夜。

小小庭院裏,桑桑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自己指尖那團潔白的光芒,微黑的小臉被照耀的光明一片,柳葉眼愈發明亮,仿佛在想念某些東西。

老人微笑看著他,雙手籠在袖中,身上那件棉襖比從前幹凈了很多,花白的頭發也被梳的很平滑,模樣依舊普通,無法讓人相信他就是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

前些天長安城裏落了幾場小雪,今夜雪止雲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上綴著千萬顆星辰,平靜看著大地上的建築以及建築裏的人們。

神輝漸漸在細細的指尖熄滅,桑桑擡頭望向天上的星星,認真問道:“老師,神術感知操控昊天神輝,昊天神輝就是陽光,那為什麽星光也可以?”

老人把手從棉襖袖筒裏取出來,準備講解數句昊天真義。

桑桑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眯著柳葉眼看著夜星,蹙著眉尖繼續說道:“難道說天上的這些星星就是無數顆太陽?只不過它們離我們太遠,所以看著小一些暗一些,修行神術時感受到的氣息才會比白天要淡很多?”

老人感慨想著自己是在修行神術三年之後才想到這點,自己新收的女徒兒卻如此早便發現了,不由生出喜悅驕傲失落微酸諸多復雜情緒:“從道理上講應該是這樣,但十幾年前我曾經看過一眼星星的模樣,覺得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桑桑收回目光不再仰望星空,看著老人慈祥的面容,認真問道:“老師,修行是通過操控天地元氣操控兵器打人,我們修神術該怎樣打人呢?”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心想徒兒竟是一心念念不忘用神術打人,真不知道她心裏有什麽事情讓她如此執著,輕聲說道:“昊天神輝最為澄靜,為天地間所有元氣之始之本,但它卻又最為狂暴,因為它可以將天地間所有事物盡數凈化為虛無。”

一片枯葉飄到桑桑的膝蓋上,她看了一眼葉上殘留的雪痕,輕輕用手撥開,看著老人繼續認真問道:“昊天神輝靠什麽凈化世間一切物?像燒柴火那樣?”

沒想到小姑娘會用柴火煮飯來比喻神輝凈化,老人啞然失笑。

然後他認真解釋說道:“你可以把神輝想像成無數極細微的小顆粒,肉眼根本無法看到這些小微粒的具體模樣,這些微粒可以發光,可以擁有近乎無限的速度,然而一旦以近乎無限速度進行傳播時,它們便會失去所有威力。”

“神輝力量的傳播更像是湖水的蕩漾,波浪裏蘊含的力量便是它的威力所在,但你的比喻沒有錯,只有當神輝裏的微粒開始劇烈震蕩摩擦出非世間所能出現的劇烈高溫時,才會展現出它獨有的凈化世間一切物的威力。”

老人看著桑桑若有所神的小臉,停頓片刻後,神情凝重說道:“神術是一種很強大的能力,然而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任何想要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必須要有與之相配的品德,必須內心純凈透明無一絲陰穢,持光明觀,如此才會不被反噬。”

在他的眼中,桑桑從發絲到腳趾都無比幹凈透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會像發現寶藏般逡巡臨四十七巷多日,認為她就是昊天賜給自己的機緣。

此時老人如此凝重述說著光明觀,便是擔心日後若自己離開這個世界,這個女徒會被世間黑暗遮蔽雙眼,被塵埃蒙昧心靈,變得不再透明。

庭院裏有一口井,井旁水桶裏是剛剛提起來的水,星光滲進去卻無法停留。

桑桑搖頭說道:“透明沒有顏色,而無論是陰穢還是光明,它們都是顏色。”

老人沉默無言,緩緩品味著女徒的這句話,竟覺得很有道理,隱隱約約間,他發現這種說法才是對的,感慨想道大概只有真正透明的人才會領悟到這點吧。

桑桑繼續認真說道:“少爺以前教過我,力量就是力量,本身沒有任何善惡之類的屬性,不要相信任何有關先天善惡的說辭。”

老人看著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疑惑,只有肯定和理所當然的相信,神情微異,心想那個少爺倒似乎是個有趣的人物。

這些天他在老筆齋裏,通過桑桑聽到了無數那位少爺留下的廢話或者是警句,他有些好奇那位少爺究竟如何才能養成那等現實而肯定的理念,又有些感慨於那位少爺的幸運,竟能讓桑桑如此無道理的信任並且依賴。

“既然你對神術威能比較感興趣,那讓我們來嘗試一下。”

老人微笑伸出食指,指尖出現一團光焰,神聖潔白的光焰沒有任何溫度,然而下一刻庭院便被幹灼的氣息籠罩,光焰裏的高溫開始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