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蟬鳴(第2/3頁)

三供奉是知命境,而且今夜他聽到了蟬鳴。

三供奉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然後便死了。

那片薄如蟬翼的雪,振翅而起,輕輕楔進他蒼老的脖頸。

鮮血他的頸間噴濺而出,向著風雪裏狂灑,發出嘶嘶的聲音。

亦如蟬鳴。

……

……

蟬鳴乃是蟬腹鼓膜振動之聲,刹那能振萬次,是以清亮處能裂帛,淒婉處能催淚,蕭瑟處能黯神。

血水噴濺發出聲音,是血液與傷口的摩擦振動,與蟬鳴的原理很相似,所以聲音也很相似,可以同樣淒楚。

啞巴僧人轉身望向盤膝坐斃深雪中的清河郡三供奉,微微蹙眉,知曉這是林中那人對自己的警告。

他是佛門弟子,能殺人卻不願殺人,所以先前只是以佛宗手印縛住那位供奉,然而沒有想到,卻成了那個魔宗強者的幫兇。

僧人知道那位二十三年蟬為何會重現人間,為何會用蟬聲阻止自己走向雁鳴湖。

因為夏侯是魔宗的叛徒,是二十三年蟬必然要殺的人。

如果這位魔宗宗主真的死了,那麽自然沒有什麽,但他既然還活著,那麽他一定要殺死夏侯,或者看著夏侯去死。

因為書院和大唐朝廷的緣故,這位魔宗宗主大概隱忍了很多年,今日既然書院決意對夏侯動手,那麽他怎能允許別人插手?

二十三年蟬或許會畏懼夫子。

但他絕對不會畏懼懸空寺或者是知守觀。

啞巴僧人能明白蟬聲的意圖,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佛宗向來被昊天道門稱作外道,但畢竟是正道一屬,雖然明知林中那個魔宗強者深不可測,意志堅毅如他,怎會就此卻步?

他是懸空寺傳人七念。

他開始憤怒,是為嗔。

不是嬌嗔,也不是怒嗔。

僧人依然緊緊抿著嘴,目光堅毅,雙手在木棉袈裟前幻化不定,須臾之間,便結成一道意味凜冽的手印。

佛宗大手印裏最為光明,威力最大的不動明王印。

舊袈裟前那兩只看似尋常的手指,翹指如蘭,相搭似離,磅礴的氣息順著手印所向,向著雪林四周散去。

無聲無息間,林間積雪驟散上天,頓時把空中的風雪都震的一滯。

夜林裏仿佛無所不在的蟬鳴,也隨之一滯。

然而隨後,蟬聲再次響起,而且這一次愈發明亮暴躁。

仿佛是一個人在放肆地大聲嘲笑。

林中風雪更疾,墮落的更疾,剛自地面震起的積雪瞬間重新鋪滿地面,空中飄舞的雪片嗤嗤作響射向七念的身體。

七念神情不變,草鞋輕踩雪面,右小腿彈起,擊打在自己的左腿膝彎處,就勢坐到雪地上,坐了個半朵雪蓮盤。

漫天激射的雪片,就像是無數只蟬,鳴嘯著擊打在七念的身體上。

七念身體表面,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

那些雪片在距離他身體還有半寸距離時,便再也無法前行,然而那些雪片也沒有落下,而是像棉絮般粘在他的身體表面。

不過刹那,他的袈裟上便積滿了雪,只剩下頭臉還有身前結著不動明王印的雙手還在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雪人。

七念望向夜林深處,看著睫毛上漸生的寒霜,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開口說些什麽。

他苦修了十五年閉口禪,今夜終於要開口了?

……

……

就在這時。

夜林深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那聲音是那般的恬靜。

與林間暴躁的蟬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如此恬靜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是如此的冷酷。

“你若開口說話,我便在世間造十萬啞巴。”

……

……

聽得此言,僧人大怒,圓睜雙目,望向夜林深處,灼燒的眼睫上的冰霜蒸騰為水汽,身上的積雪化作溫水淌下。

他知道,即便今夜自己破戒開口,也不見得能戰勝那人,但那人卻一定能在世間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若面對的是書院大先生或二先生,甚至是夫子,僧人都可以不加理會,因為他知道書院行事,必不會如此無恥。

但那人是二十三年蟬。

那人什麽都做的出來。

所以他怒,卻依然開不了口。

夜林深處那人,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也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但七念知道,他還在這裏,因為蟬鳴還在繼續。

僧人無法說話,自然也無法嘆息,只能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然後散了不動明王印,雙掌合什守心,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雪片繼續如落蟬一般飛下,覆在僧人的身上,遮住了僧人的五官,把這位懸空寺的傳人變成了夜林裏的一座雪人。

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在此時忽然漸漸小了。

林中的蟬鳴聲也漸漸弱了,卻顯得愈發淒切。

寒蟬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