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桑桑的笑

寧缺說道:“其實與人鬥……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夫子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沒出息。”

寧缺笑了起來,心想自已不是老師您有資格與天鬥,這些年為了活著,不停地與人鬥,早就習慣了其間的樂與怒。

春風入車,平靜喜悅,終於脫離了死亡與分離,車廂裏的人們,放松下來,然後便有了埋怨,學生對老師的埋怨。

“為什麽這些年你一直不肯出手?真是因為這些事情太無聊?如果您出手,大師兄不會累成那樣,死的人想必也會少很多。”

夫子端著茶杯,嗅了嗅茶香,看了一眼桑桑,說道:“會死多少人我並不在意,只是不清楚,怎樣選擇才正確,才對人間有好處。”

寧缺說道:“既然您不在意死多少人,為什麽又要關心人間怎樣才能有好處?”

夫子說道:“如果有一兩銀子落在你身前地上,你會揀嗎?”

寧缺和桑桑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堅決,說道:“當然要揀。”

夫子正在飲茶,聽著這話險些噴了出來,本是設計好的課程,哪裏想到在寧缺這裏無法順利推展,不由有些惱火,說道:“我是不會揀的!”

寧缺看出老師心情有些糟糕,不敢多話,說道:“您想揀便揀。”

夫子又道:“但如果是一萬兩銀票落在地上,我肯定會揀。”

寧缺明白了老師的意思,心想這種清晰計算生命和利益的態度,著實有些冷漠,感慨說道:“我知道自已極冷血,沒想到老師原來也是同類人。”

夫子說道:“不是冷,只是淡,什麽事情看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淡了。我活了這麽多年,親友漸散,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多少回,早已把死亡之事看淡,不過是自然的終結,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

寧缺問道:“那您為什麽在猶豫了這麽長時間,甚至是這麽多年之後,還是選擇出手與昊天做對?”

夫子靠在榻上,透過天窗看著青天白雲,說道:“因為……最終我還是發現,自已很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昊天?”

寧缺心想,人世間大概也只有您才有資格對昊天做這種情感層面的評價。

夫子收回目光望向寧缺,說道:“當然,你是我的學生,在這件事情裏陷的太深,這也是讓我出手的原因。”

寧缺聞言感動,只是習慣性地不想流露出來,強自隱忍。

夫子如何看不出來他此時心裏的感受,不滿說道:“我難得如此勇敢一次,你就不能感動到淚流滿面?非得端著?”

寧缺看著他誠心誠意說道:“老師威武。”

想著夫子言語裏說難得勇敢,他微怔問道:“您不是說與天鬥其樂無窮?難得勇敢?難道今天是您第一次出手。”

“如果說出手是指打架……不錯,今天是我對昊天第一次出手。”

夫子放下茶杯,說道:“戰鬥有很多種方式,不是說只有打架才是戰鬥,我和昊天鬥了一千多年,用盡了各種方式,只有你小師叔這種癡人,才會總想著和昊天打架,他也不想想,萬一打輸了可怎麽辦。”

這句話的尾音拖的有些長,有些蕭索和遺憾。

寧缺把空了的茶杯斟滿熱茶,取了手巾想要把老子胡須上蘸著的茶湯擦幹,笑著說道:“您今天可不就是打贏了?”

夫子把他虛情假義的手打掉,怒其愚蠢,斥道:“我今日贏的不過是昊天意志的一些顯象,又不是昊天本身,如果這就算戰勝昊天,你小師叔當年怎麽會死?如果讓他聽到你的話,不得氣到再活過來!”

寧缺厚顏說道:“弟子層次太低,還需要老師您來解惑。”

“黃金巨龍,還有那個黃金戰車上那名光明神將,都是昊天神輝擬出來的幻像,看著嚇人,實際上根本談不上強大。”

說完這句話,夫子把手指伸進茶杯,蘸了些熱茶,輕彈至空中。

茶滴飄散懸浮,反射著天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凝成了一條細小的金龍。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感知著眼前這條金龍裏散發出的光明威壓,震撼的無法言語,心想老師你究竟想給自已多少震驚?

然後他確認,夫子說的是對的,今日荒原天空上出現的黃金巨龍和光明神將,足以秒殺人間絕大多數修行者,但如果是跑的最快的大師兄,或者是那名金剛不壞的講經首座,說不定還真的可以戰勝對方,至少不會敗的太快。

馬車奔駛在荒原上,青草碎折野花散,春風溫暖入窗來,桑桑輕咳一聲,寧缺微顯憂慮問道:“老師,接下來怎麽辦?桑桑的病沒問題了嗎?”

夫子再彈指,車廂裏那條活靈活現、仿佛有真實生命的光明金龍瞬間離散消失,變成茶滴落在地板上,譬如朝露。

“光明是有,黑暗是無,以有化無,如聞道於盲。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輝能壓制她體內的冥王烙印,佛法講究的是自悟,依舊是個盲便無視、聾便無悟的自欺欺人法子,依然無法完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