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這是一個問題

昊天要吃東西,吃什麽是一個問題,不過想來,不管它吃什麽都不用付錢,而人吃東西,總是要付錢的。

夫子讓寧缺結帳,然後帶著他和桑桑下了酒樓,在宋國都城裏逛了會兒,看見一間陳錦記的分號,走進去給桑桑買了些脂粉。

寧缺覺得老師對桑桑太好了些,憐不像是自已所認識的老師,只不過此時他的心神全部被那些問題所占據,所以來不及深思。

黑色馬車離開宋國都城,片刻後,又回到青草遍野的荒原上。

寧缺看著荒原上的野草羊群,想了想後說道:“老師,能不能簡單一些?”

夫子走下馬車,看著一望無垠的草甸說道:“草生荒野間,得陽光雨露,吸土壤精華,所以能夠生長,它吃的便是這些。”

夫子指向不遠處的羊群說道:“羊吃的是草。”

他又指向十余裏外,說道:“你看,那些狼正在吃羊。”

“那麽昊天吃什麽?”

寧缺忽然想起蓮生大師在魔宗山門裏充滿憤怒的那番呵罵,想起歧山大師在佛殿秋雨中的感慨,想起很多前輩高賢的疑惑,顫聲說道:“吃人?”

“羊不能直接吃泥土與陽光,所以吃草,狼不能直接吃草,所以吃羊,人相對要厲害的多,我們基本上什麽都吃,但大體論之,飲食的逐層遞進,都是能量利用效率的提高,最終造成上一層的生命只能食用下一層的生命。”

夫子搖頭說道:“依據我的猜測,昊天的生命補充,來源於天地元氣,而它無法直接食用天地元氣,就像羊不能直接吃泥土與陽光,狼不能直接吃草,所以他也需要一個過渡環節,那就是人。”

寧缺說道:“我剛才就是這麽說的。”

夫子說道:“普通的人都不知道天地元氣是什麽,如何能夠改變天地元氣?還是需要修行者,來煉養以及提升天地元氣為昊天需要的養分。”

寧缺說道:“您是說,天地元氣是草,修行者就是那些吃草的羊,把草裏的養分,變成昊天這匹狼可以吸收的東西?”

夫子說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寧缺說道:“道門典籍裏一直說,修行是昊天賜予人類的禮物,按照您的這種說法,這個禮物實在是有些陰森可怕。”

夫子說道:“當然,昊天要比荒原上的狼群挑食的多,畢竟它是我們這個世界最頂層的規則集合,普通修行者在它眼裏,是食而無味的羊,越五境之後的那些修行者,開始擁有自已的世界,創建自已的規則,把自然裏的天地元氣純化為他們獨有的精魄,至此時,便成為昊天眼中的美味。”

寧缺看著夫子問道:“那您呢?”

“到了為師這種程度,當然就是美羊羊。”夫子笑著說道:“不過就像獅子與野牛群的關系,有的野牛太強大,或者野牛群太過強大,獅子也會感覺到威脅。”

寧缺一直很平靜,和夫子討論的時候,還有閑情逸志看看腳下的青草、如雲的羊群,事實上他的心情振蕩到極點,一時如將沸的羊湯鍋,一時如凍凝的羊肉凍,早已瀕臨崩潰,不停自我催眠這是一場學術討論不涉及現實,才堅持了下來。

學術討論終究要往現實的世界裏落下,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問出了討論至今最重要的那個問題:“老師,您有證據嗎?”

沒有證據,這就是一場學術討論,他可以發散思想,往最深邃處、最不可思議處、最陰森恐怖處去想,而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如果有證據,那麽這便是一個殘忍而悲傷的故事,不忍卒聽,何況討論。

夫子很清楚他此時的心情,笑著說道:“這不是什麽悲傷的故事,更談不上陰森可怕,無數年來,能夠越五境的修行者數量,加起來也不如人類一天吃的羊多,真要說陰森可怕,人類要比昊天可怕的多。”

寧缺很難從這段話裏得到安慰,因為他是人不是羊,所以他睜著眼睛,無辜而可憐地看著老師,還是想要聽到答案。

“這種事情當然沒有什麽證據。”

夫子說道,然後不等寧缺稍微松口氣,便繼續說道:“但你小師叔,還有我,都已經直接證明了昊天有意識,它是類似於人類並且高於人類的一種生命形式,所以他必然需要吃東西,這種推論你很難否定。”

寧缺的表情很難看,和過年時被推到開水桶前的豬差不多。

“修行確實是件很艱難的事情,但放在如此大的人類數量之上,其實也不是太困難,總有些人能夠修行,總有些人能夠越過人間五境。”

夫子看著他說道:“越過五境的修行者再罕見,無數萬年累積起來,想來也是個很大的數字,那麽你能否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裏?”

寧缺說道:“生老病死尋常事,那些人也許就自然老死了,這也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