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夜不眠(上)

安靜的深山老林裏,有座簡樸的道觀,道觀後方有片明亮的湖泊,湖畔有七座草屋,屋頂覆著如金似玉的稻草。

一袂青衫乍現於湖水之上,觀主的身影在湖畔顯現。

湖畔有座草屋已經坍塌了一半,金黃色的稻草到處都是,下面隱隱能夠看到一本墨紅色的典籍,還有一些筆墨紙硯。

看著這幕畫面,觀主面色微寒。

一名中年道人站在湖畔一塊青石下,臂上搭著拂塵,臉色蒼白而神情凝重,直到看到觀主出現,才稍微變得放松了些,疲憊說道:“見過師兄。”

觀主沒有理會他,看著坍塌一半的草屋,沉默不語。

簌簌聲起。

大師兄從草下鉆了出來,頭發裏和棉襖上粘著草枝,唇角殘留著血漬,看上去顯得有些狼狽,應該是與那名中年道人交手受的傷。

修行界沒有幾個人知道那名中年道人的存在,但這並不意味他不強大。

多年前,夫子用一根木棒迫使陳某遠離陸地,只敢在南海漂流,從那天開始,知守觀的一切,便是由那名中年道人處理。

中年道人是知守觀第二高手,隱世不出,一朝出手亦是石破天驚。

所以大師兄受了傷。

觀主看著茅草堆裏的大師兄,說道:“你明知道師弟留守道觀,卻刻意來此,在我看來,殊為不智。”

大師兄回答道:“觀主既然追著我來到這裏,那就說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觀主忽然問道:“你來過知守觀?”

大師兄平靜搖頭。

觀主微微蹙眉,問道:“那你如何在識海裏標注知守觀的位置?”

“老師知道知守觀的位置。”

大師兄擡起右手,用食指指著自已的額頭,微笑說道:“然後告訴了我。”

觀主說道:“這兩日你周遊世間,卻始終沒有來此間,想來便是等的先前那刻。”

大師兄說道:“不錯,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在青峽處爭取到一些出手的時間,卻讓觀主您不得不隨我馬上離開青峽。”

觀主說道:“我在青峽前留下了一道劍。”

大師兄聞言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相信他們。”

觀主問道:“你因何能確認我一定會隨你離開青峽?”

“因為我來到了知守觀,您便必須跟著我來知守觀,哪怕慢一刹那都不行。”

大師兄平靜說道:“事前,我與師弟們一直在思考,對於觀主您來說,有什麽事情會比滅唐滅書院更重要,能夠讓您舍棄在青峽處出手的機會,也必須全力去救援,我們想了很長時間,始終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觀主與中年道人沉默。

大師兄看著身前被稻草埋著的墨紅典籍,微笑說道:“後來我們終於想到,對於您來說,您對昊天的信仰或者說敬畏,勝卻人間無數。”

“天書是昊天賜予道門的聖物,千年以來已經遺失了兩卷,昊天在上,自然會覺得不悅,如果剩下的五卷天書全部被我拿走,無論毀或是藏匿起來,想必都會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您必須跟著我來這裏。”

觀主沉默片刻,說道:“既然來了,那便不用離開。”

大師兄說道:“我是惡客,主家不歡迎,自然還是早些離開為好。”

觀主看著他平靜說道:“雨不留客,我來留客,你要清楚,這裏不是書院後山,而是知守觀,你行險來此,與自投羅網的雀鳥又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不是恐嚇,是平靜簡單的說明,沒有人會懷疑——不可知之地裏,知守觀最為簡樸,然而昊天道門統領世間,知守觀做為道門雲端之上的存在,必然會有非常強大、甚至強大到超出想象的手段。

大師兄很清楚這一點,但他神情寧靜。

既然敢來,他自然早已做好了手段。

觀主道袖輕揮,便有雲出,青山明湖之間,天地氣息驟然閉鎖。

清麗的秋日陽光,無法落下。

秋風,只能在道觀後方已成廢墟的山林裏穿行,卻無法逾過道觀的墻。

知守觀的大陣發動。

道觀便成了一個獨立於昊天世界存在,卻與昊天世界息息相關的小天地。

沒有人能離開這片小天地。

哪怕無距境界也不行。

因為此時知守觀裏的天地氣息,已經與周遭的天地氣息,截然分離。

大師兄若要以無距手段離開,便會撞到那道森然的分野上。

但他還是離開了,施施然地離開。

棉襖輕顫,大師兄的身形驟然淡渺,消失在湖畔的秋風中。

湖畔一片死寂。

觀主望向中年道人,面色微寒。

這些年,知守觀由中年道人主持,當初隆慶能夠逃離道觀,是因為他稟承觀主的心意,刻意放縱,那麽此時又是怎麽回事?

中年道人的神情變得有些黯然,嘆息說道:“他曾經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