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隨行隨斬

莫山山的雙唇很紅很薄,抿在一處就像是女孩閨中的胭脂紙,疏長的睫毛,在寒冷的雪湖風中微微顫抖,表面凝著淺淺的霜。

當她戴好眼鏡,鏡片遮到眼前後,那些霜漸漸融化,就像眼眸裏的光影,圓圓的鏡框與她微圓柔潤的臉部線條一襯,顯得很是可愛有趣。

她的目光落在雪湖上,看到了一枝殘荷,便指了過去。

那枝殘荷是城中某道小巷,那道小巷後方有片小池,還有座坊市,坊市販賣各式雜貨,以池為名,叫做荷花池。

她在陣法上的天賦造詣非凡,這些天隨寧缺了解驚神陣,此時握著陣眼杵的另一端,便把這座長安城看的清清楚楚。

那枝殘荷,或者是猜測。

但寧缺也願意相信。

他看著她清麗的容顏和那副可愛的眼鏡,想起這是自已在爛柯寺送給她的,卻又想起當時車廂裏坐的是桑桑。

他握著樸刀向身前斬去——兩道鋒利的刀光斬斷鏡片裏的反光,斬斷不可追的回憶,斬斷風雪,斬斷了那枝殘荷。

……

……

荷花池坊市賣的是雜貨,或者說是便宜貨,距離朱雀大道不遠,往日裏人聲鼎沸,小商販呦喝的聲音從清晨便開始。

今天因為朝廷的嚴令,因為有神仙進了長安城,所有人都留在了自已的家中,所以此間變得異常安靜,一個人都看不到。

忽然間,坊市某處房檐出現了一道豁口,喀喇聲響中,破碎的瓦片紛紛落下,砸的地面積雪一片狼籍,但那座房卻沒有垮塌。

對面約二十丈外的庫房墻體上,也出現了一道非常平直的豁口,裏面存放的羊皮像內臟般流了出來,堆在地面上。

坊市空中什麽都沒有,落下的雪片卻向四周避去,仿佛那裏有某種無形的存在,讓所有的事物都不能進入那片區域。

覆著雪的地面上出現兩個漆黑無底的洞口,似通往深淵的路徑。

兩記刀痕來自雁鳴湖上,借驚神陣之力,須臾而至荷花池。刀痕無形,肉眼無法看到,但刀痕的威力,卻通過坊市的毀壞展露無遺。

坊市裏看不到那個字,那道符。

雪花飄落然後避散,屋檐垮塌,地面有洞,如果有人從遠處望去,便能看清楚那兩道縱橫其間的誇張刀痕,看清楚那個字。

“乂”。

風雪中響起一聲很微小卻又清晰的聲音,那是衣料撕碎的聲音。

有一片青布緩緩從空中飄落,落在地面上。

觀主現出身形,神情漠然望向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青色道衣在雪風裏不停擺動,前襟已然缺了一片。

下一刻,他再次踏入風雪中,消失無蹤。

……

……

寧缺和莫山山已經走過雪湖,來到了湖的北岸。

兩個人握著陣眼杵的兩端,看上去就像不想分開的玩伴。

莫山山白皙的臉上現出不健康的紅暈,然後咳了起來,指向湖畔的垂柳。

冬時天寒,夏日青青如衣帶的柳絮早已枯幹,無力垂在寒風裏,顯得格外衰敗,有些像被凍至僵硬的細蛇。

寧缺再出刀,兩道刀痕把岸畔的垂柳切成數道碎片,然後破風撕雪而去,遁入天地之間,去往長安城的另一處地方。

……

……

這裏是朱雀大道旁的某道偏巷。

這道巷很普通,與裏數千條窄巷沒有任何區別,巷口有一座常見的井,井沿積著茸茸的雪,很像一種雪圈的甜點。

兩道刀痕來到了巷口。

乂字符在整座雄城的幫助下,向四周延伸。

井沿上積著的雪,忽然離開青石,懸浮到了空中,看上去很詭異,但在天真爛漫的孩子眼中,只怕越發像那道甜點。

啪的一聲輕響,雪圈忽然從中斷裂,變成了一道筆直的雪繩。

雪凝成的繩索,攔在了巷口。

窄巷幽靜,落雪無聲,只有當風從巷中出來時,偶有嗚咽。

風雪裏出現了一只腳。

那只腳穿著青色的布鞋。

那只腳踩在雪繩上,然後踢出。

只是很簡單的一踢,卻仿佛要踢倒岷山,倒掛易鬥。

雪繩崩散而碎。

觀主借反震之力飄然而退,避開那兩道刀痕。

風雪輕落,他的雙腳落在小巷深處。

他的眉頭終於挑起。

……

……

莫山山隨寧缺走入雁鳴湖北岸的院落。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寧缺這個家。

寧缺的情緒有些變化,變得更加沉默。

順著梅園舊徑,走過花廳,來到前室,他看到很多舊物,想起很多舊事,然後擡頭望向那根微微變形的房梁,神情莫名。

當年便在此間,陳皮皮看到葉紅魚,跳到空中,狠狠地撞上房梁。後來夏侯來到這裏,這根房梁又受了極大的折磨。

但這根房梁終究還是撐著這個家沒有倒下去。

“別說要砍在這裏,我真舍不得。”他看著那根梁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