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以長安戰無敵(上)

昨夜初雪持續至今,長安城變成了一塊黑白相間的大布,上面繡著宮檐觀寺,畫著湖光山色,其中一路霧瘴深重,很是黯淡。

寧缺在那處落了很多針,密密縫之,想要縫好那些裂口,或是重新繡上一朵嶄新的花,讓那片黯淡重現光華。

可惜的是,他明白的有些晚,落的針數不夠,觀主始終能夠尋覓到落腳處,然後在他修好驚神陣之前,看到了他。

寧缺和觀主隔著一條十幾裏的、被風雪籠罩的長街,遙遙相見。

在長安城裏穿行,觀主受了很多傷,道衣染血,但沒有倒下。

他們並沒有相遇,但已經相見。

一朝相見,便已經分出了勝負。

寧缺知道自已輸了。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將鹿皮袋裏的石子灑在街上,然後離開。

他接過陣眼杵,握緊刀柄。

如果是從前,一旦確定失敗,他肯定馬上轉身離開,但今天他沒有這樣做。

這與勇氣無關,只與信心有關。

因為他相信自已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

因為這裏是長安城。

……

……

隔著十幾裏的風與雪,觀主向街那頭看了一眼。

寧缺手中的陣眼杵,忽然變得滾燙無比,掌面與杵面接觸的地方,發出滋滋的響聲,伴著青煙生起,有焦味刺鼻。

從晨時到現在,這一眼是寧缺和觀主的第一次真正接觸,只有憑借驚神陣的力量,他才能不被觀主的目光斂沒心神。

驚神陣的力量經由陣眼杵散發至街道中,護住他的身與心,陣眼杵是通道,承受了難以想象數量的天地氣息,急劇升溫。

這種灼燒的痛苦,不止落在他的掌心裏,也落在他的心上。

但他神情依然平靜,不吭一聲,因為既然滾燙,那麽便可戰。

“就算在長安城內,你依然太過弱小。”

十余裏外傳來觀主的聲音,風雪掩之不住。

寧缺看著風雪那頭說道:“在長安城裏,我無所不知,所以你一直追不上我,我現在想試一下,可不可以做到無所不能。”

話音落處,他抽刀斬落。

他識海裏的念力散溢出身,經由手中緊握的陣眼杵,傳到長安城的四面八方,來到東城三百六十五道街巷的宅落裏,來到那些經歷了無數年風雨雪霜的青磚舊石間,來到西城五片湖泊,來到那些亭榭樓台。

一道滄桑蒼涼的氣息,從那些磚縫石隙間散發出來,從冰雪覆蓋的湖水深處、從亭榭樓台的地基深處緩慢升騰而起。

陳舊的梁木吱吱作響,青石板碾出積年的灰塵,五片湖泊底湧出的熱泉愈發高溫,無數珍珠般的氣泡汩汩湧出,魚在沸騰的湖水裏拼命逃竄。

有去便有回。

驚神陣感應到了陣眼杵散發的念力召喚,回贈以無窮無盡的天地氣息來到朱雀大道上,來到他的身前,來到他的刀鋒前。

寧缺一刀斬落,便把這座城斬了出去。

雪街之上,出現了無數道刀痕,嗤嗤亂響,破墻割地而去。

這些刀痕成雙成對,每對刀痕便是一個乂字,一個威力強大的神符。

這些刀痕裏凝結著長安城的天地氣息,強大無比,每一記刀痕都在五境之上,把整條朱雀大道封死。

刀痕如割草,殺人如草。

檐破墻傾梁斷石礫盡碎,所觸之事物,皆如枯草。

刀痕攜城而至。

觀主青衣微顫,便在原地消失。

一道刀痕落在街面上,喀的一聲脆響,青石板破。

大街上的空氣也破了。

觀主落回街上,腳踩殘雪。

他的左腿上出現一道傷口。

他一眼望去,鮮血頓止,傷口如玉。

無數刀痕,從十余裏外的長街那頭破空而至。

觀主再次消失,在方寸間施展無距手段。

寧缺斬出的刀痕,帶著長安城的氣息,再次把他從天地元氣的夾層裏斬出來。

觀主不時消失,不時出現。

他重新出現時,在巷口,在坊門,在破衙,幻若神象。

每次他重新出現時,他的身上都會多一道傷口。

他是千年來道門的至強者,如今的天下第一人,但面對整座長安城的力量,他依然只能被動地防禦。

寧缺想知道自已能不能在長安城裏無所不能,至少在現在看來,他做到了。

……

……

觀主再次被刀痕從虛無裏斬將出來。

他的額角出現一道極細微的傷口,傷口恰在眉尾,斷眉就像是斷掉的河堤,血像溢出河堤的水般,從那道細線裏緩慢淌出。

他看著長街那頭,神情漸趨凝重。

他忽然擡起手掌,緩慢自面前拂下,似古佛拂面自哀,又像是宋國古戲裏那些變臉的戲法,想要把這張臉抹去。

觀主緩緩落下的手掌,沒有把那些鮮血抹掉,也沒有讓細線般的傷口變成一道金線,只是讓斷眉與睫毛上多了一層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