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千萬人(第2/2頁)
他想起泛舟海上的那三月時光,想起老師的那些談話。
夫子說昊天並不是這個世界本身,而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規則集合。
夫子說當規則掌控世界時,世界是穩定而乏味的,只有出現新的力量,打破舊的規則,這個世界才能重新擁有活力,並且有趣。
夫子說人是這個世界的最偉大的產物,因為人有智慧,並且能夠傳承,人有對抗甚至打破這個世界根本規則的本能意願。
那種意願是那般的頑固而強大,可以稱之為渴望。
所以人間與昊天必然走向對立,直至分出勝負。
在這個世界過往的歷史裏,昊天獲得了無數次勝利,人間迎來了無數次漫長的黑夜,那些傳承的智慧凋落在寒冷的永夜裏。
但人間總會再次復蘇,再次發起挑戰。
……
……
現在是白天,天自然是白的。
從空中落下的雪花也是白的。
風雪中的朱雀大街一片潔白。
街上積著的血,漸漸變得烏黑。
倒在血泊裏的唐人,都穿著深色的衣裳。
散落在街面上的磚頭,鐵鍋,還有夜壺,都是汙穢而黑的。
既然昊天選擇了白色,人間便選擇了黑色。
這個世界在寧缺的眼裏,變得黑白分明。
光明與黑暗,聖潔與腌臜。
黑白的世界,在他的眼中變成極簡的畫面。
變成了兩條絕對平行的直線,冷漠地遙望,絕不願意接近。
兩條線縮短,便有了長度。
這是寧缺很眼熟的圖案,是他學會的第一道神符:二字符。
緊接著,其中一根直線忽然偏轉,刺進了另一根線條。
這便是他昨夜在湖畔悟的第二道神符:乂字符。
當兩根直線相觸,兩個世界便相通,卻不能相融,開始發生劇烈的沖突。
一股凜冽的切割意,仿佛要把整個空間切開。
與顏瑟大師的井字符不同,井字符有自已的規則,有自已平靜的區域,乂字符則是向著四周漫無邊際的蔓延,就像野草般狠狠地生長。
乂字符很強大,切割之余,兩個世界又能相通,自有一種生生不息之意,代表著人間與昊天的平衡。
但這不是寧缺想要的,也不是如今的長安城需要的。
看著雪街上的那道乂字符,他仿佛看到了無數野草,又像是看到了兩根枯柴,更像是看到一把柴刀插在肥沃的原野上。
兩根柴無法搭的牢固,有一根木柴緩緩垮塌。
有一把手握著刀柄,想要把那把柴刀從原野間抽出來。
野草裏忽然出現了一塊帶著青苔的石頭。
那是魔宗山門前大明湖底的石頭。
小師叔破塊壘陣時,在每塊石頭上斬出兩道劍痕。
兩道劍痕,一個字。
……
……
寧缺真正的醒了過來。
對於這種情況,他並不陌生,在魔宗山門裏看著小師叔留下的劍痕,在爛柯寺裏對著石尊者像時,他都有過類似的經驗。
今日在雪街上他沉思很短,獲得的卻是極多,即便有些現在不能為他所用,但只要他能活下去,必將成為他修行路上最寶貴的財富。
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已經發生。
然後他聽到了朝二掰那句幹你奶奶。
接著他聽到觀主問大師兄:蒼天可曾饒過誰?
他曾經聽過這句話。
在魔宗山門裏,蓮生曾經問過他同樣的話。
當時他的回答是:人定勝天,何須天來饒。
但今日他不想這樣回答。
他和觀主之間隔著數百名老弱婦孺。
對他來說,這些老弱婦孺便是千萬人。
穿過這千萬人,他看著觀主的眼睛,說道:“天若不從,滅了便是。”
和當年回答蓮生相比,今日他的答案顯得更加平靜肯定。
不是因為他有信心戰勝觀主,也不是他想表現自已的狂妄,而是因為他真的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平靜。
因為人心所向為自由,天必然不從,那便只有滅天。
無論會勝利,還是會失敗,這件事情總是要做的。
因為所以,這就是書院的道理。
說完這句話,他握住刀柄,準備把樸刀從地面上抽出來。
隨著這個動作,他腹內那顆緩緩旋轉的液體猛地炸開,噴灑的到處都是,浩然氣像野草般狂肆地生長,搖展著腰肢。
長安城感應到了雪街上的變化。
無數的天地元氣,隨著風雪落下,通過陣眼杵,灌進他的身軀。
他的氣息隨之驟變,開始向著知命境的巔峰不斷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