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那人飲酒

山道上響起沙沙的聲音。

女教授走到大師兄和余簾身前,放下手中的掃帚,伸手在青大褂上拍了拍灰,臉上的皺紋裏寫滿了淡然,說道:“你們都這樣了,自然是我去。”

她多年不問世事,舉世伐唐之時,囿於出身只能沉默旁觀,然而今天那人來到長安城,便是她也無法再安坐教舍之中。

便在此時,君陌又從山霧裏走出來,說說:“不用再爭,師兄和師妹傷勢未愈,您也老了,自然應該是我去。”

女教授說道:“這話何其無禮。”

此時場間四人,便是書院最強的四個人,那人來到了長安城,書院自然是由他們來接待,只是都知道此一去便難測後事,所以相爭。

君陌沉默不語。

女教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就算你全盛之時,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的劍從來不求全。”

君陌說道:“所以有很多強於我的人,最終還是輸給了我,即便是柳白,也沒有占到我的便宜。”

提到柳白,女教授不再言語,滿臉皺紋漸深。

“出來吧。”君陌說道。

隨著這句話,張念祖和李光地從雲霧裏走了出來,第一次單獨走出雲門陣,他們有些興奮,只是被潭水冷的有些厲害,臉色青白相加,看著極為狼狽。

君陌望向輪椅裏的大師兄和余簾說道:“不用再爭,我要帶他二人回長安城,所以去見那人是順路,我有理由,所以我去。”

余簾說道:“你為何要帶他二人回長安?”

君陌想了想,說道:“家訪?”

……

……

車廂裏的氣氛很壓抑,因為君陌始終沒有說話。

張念祖和李光地偷偷交換眼光,隱約猜到長安城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心情變得緊張起來,哪裏敢交談,緊緊閉著嘴,看著窗外的風景。

道路旁的樹丫裏只有星點綠意,在窗外高速向後掠去,兩名少年的眼光順著這些整齊的樹望向遠方,看到了長安城的城墻。

正值午時,平時長安城南門應該非常熱鬧,巡城司的士兵應該在仔細地檢查進出的民眾,排隊的百姓大概會不停地埋怨著進城的速度,還有賣涼茶和雞蛋的小販不停地呦喝著,今天卻是異常安靜。

白晝時間,兩扇厚重如山的城門緊緊關閉,城門前看不到行人,看不到小販,沒有巡城司的士兵,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車身上覆蓋著泥土和灰塵,毫無光彩可言,偶有一陣微寒的春風吹過,把車廂上的灰塵拂落些許,露出裏面黝黑的顏色,竟似是用鋼鐵鑄成一般,隱約還能看到幾道圓潤的線條。

黑色馬車沒有馬,只有單獨的車廂,車輪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深深陷落,兩旁能夠看到細碎的石礫,順著向後方望去,便能看到官道堅硬的石制道面,被碾壓出兩道極深的痕跡,一直拖向非常遠的地方,根本看不到盡頭。

這輛馬車究竟有多重?竟把道面毀壞成這樣?

比馬車更吸引人目光的,是車廂旁站著的那個人——既然沒有馬,如此沉重的車廂,難道說是被他徒手拉了這麽遠的道路?

那人穿著身普通布衫,眉眼普通,眼角有幾絲皺紋,皮膚卻是極為細嫩,頭發有些花白,如果仔細看去,又會發現那些黑發透著股年輕,竟是讓人看不出來究竟有多大年紀,說不好是蒼老還是年輕。

一只酒壺,系在那人腰間,隨春風輕輕擺蕩。

他似乎在等人,等的有些無聊,便拎起酒壺飲了一口。

他飲酒時的神情極為豪邁,有若鯨吸海水,很長時間都沒有放下,那只酒壺卻始終不曾見底,永遠有酒水不停倒出。

城墻間,無數弩箭正對準著這個飲酒的男人,只不過沒有人敢射。

因為那個男人根本毫不在意自已正被威力強大的守城弩瞄準,他自顧自地飲著酒,在春風裏孤獨寂寞,仿佛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裏。

那個男人放下酒壺,擦了擦嘴,眼睛微眯。

他微眯著的眼睛裏,滿是陶醉的情緒,因為此生別無所嗜,就是喜歡酒,然而如果往最深處望去,卻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冷漠滄桑,因為他在漫長的人生裏早已看透所有,對這個人間早已厭煩,故而無情。

蹄聲漸緩,又有一輛馬車來到了城門前。

張念祖擠到李光地身旁,兩名少年隔窗看著那個男人,身體難以遏止地顫抖起來,臉色蒼白至極,因為他們仿佛看到了那天街上的青衣道人。

君陌掀起車廂前簾,下車。

他走到那個男人身前,緩步停下。

春風拂著他右臂下方空蕩蕩的袖管,姿態溫柔卻氣息寒冷。

鐵劍在他腰畔的鞘中,沒有拔出。

君陌看著黑色車廂旁那個男人,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酒壺上,沉默很長時間後,低頭致意,說道:“見過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