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有人來到人間

酒徒沒有接受寧缺的邀請,說道:“今日不想進。”

寧缺音調漸高,說道:“還是不敢進?”

酒徒神情漸淡,白雪與黑土相間的散發隨風而起,說道:“無數年來,我只與酒肉相伴,尤嗜杯中物,唯醺然方能解憂,酒能令人憤怒也能令人釋然,我從中選擇了後者,卻不代表我不能選擇前者。”

寧缺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但你還是不敢進。”

酒徒說道:“你可以出來。”

寧缺搖頭,說道:“我膽子小。”

酒徒說道:“敢在雪街上橫刀向觀主,你的膽子哪裏小?”

寧缺說道:“我不敢出城,自然就是膽子小,您呢?敢進嗎?”

酒徒說道:“這等言語,實在有些無趣。”

寧缺說道:“有本事你就進來,有本事你就出來,有本事你就上來,有本事你就下來,這是小孩子吵架才做的事情,確實無趣,甚至可以說丟臉,身為晚輩,我可以丟臉,您也可以丟臉嗎?還是幹脆一些,進來吧。”

這番對話其實是在各說各話,看上去有些可笑甚至有些可愛,但其間不知隱藏了多少把霜刀雪劍,寒透骨髓。

寧缺的言語一直在前進。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請酒徒進長安,無論對方接受或者不接受,在這場太過突然和危險的會面裏,書院都能尋到自已想要的契機。

這是書院的定策。

酒徒只用了一個方法,便破了書院的定策。

他舉起酒壺,開始飲酒,嘴要用來喝酒,自然沒有辦法說話。

不說話不代表拒絕,也不是接受。

南城門前一片安靜,只能聽到酒水不停傾入酒徒胸腹裏的聲音,其聲如瀑布入潭,又似小溪潺潺,最後竟似一條大河將要泛濫。

正如先前所說,夫子不在人間,那麽便沒有誰能夠讓酒徒開口說話,更沒有誰能夠牽起他的手,請他入城或者回家。

……

……

酒徒放下酒壺。

寧缺看著他前襟上灑脫的酒漬,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些無奈,有些自嘲,有些黯淡。

酒徒是曾經熬過永夜的大修行者,是夫子都曾經問道的前輩,他即便有長安城在身後,想要用簡單的言語,便擾亂對方的心境,這是何其狂妄的念頭。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看著酒徒說道:“既然如此,您把馬車放在此處,稍後我自然會派人來取。”

酒徒看著他微笑說道:“沒有親手交還到你手裏,我怎能離開。”

隨著這句話,城門前的局勢頓時逆轉,先前是長安城占著主動或者說先手,現在則是酒徒用這句話挑戰長安城。

以寧缺的境界,本來應該很難應對,但他是經歷過生死的人,見過不同的世界,他的心境要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堅定,無所畏懼。

“我是懦夫敗類二貨傻逼,我有窺淫癖我猥褻幼女,我殘忍冷酷又膽小怕事,我就是一地人渣,便是用掃帚都沒法攏成一堆。”

寧缺看著酒徒認真說道:“我從不要臉,不管如何,今天我肯定不會踏出長安城一步,哪怕你把我妻子復活再拉到我面前說要殺了她,我也不會出來。”

對包括自已在內的很多事物或情感或尊嚴,都能保持無所謂的態度,那麽自然便無所畏,關於這種態度還有另一種說法。

無愛便無怖,無欲則無求,自然剛健。

酒徒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明白了無論自已做任何事情,殺再多人,都不可能把寧缺從長安城裏逼出來,於是他不再嘗試。

此次他離開隱居的小鎮來到長安,除了受人之托,也是想看看夫子離開後的書院,看看寧缺是個怎樣的人。

他沒有失望——夫子挑選學生的眼光,果然不會令人失望——所以他有些失望,因為這個世界,仿佛還是要在以前的軌跡裏行走下去。

因為有些失望,所以他輕嘆一聲,拍了拍身旁的馬車。

他的動作很隨意,手掌落下很輕柔,沒有附加任何力量。

馬車忽然變矮,那是因為精鋼鑄成的車輪,全部陷進了堅硬的地面裏,然後受到恐怖的反震力,車廂猛地跳了起來,來到了半空中。

這輛馬車是顏瑟大師的遺物,通體由精鋼打鑄,沉重到了極點,如果像此時這般沒有開啟符陣,那麽遇路則破——如此沉重的鋼鐵車廂,卻被酒徒輕輕一掌拍到了空中,仿佛就是在拍一只皮球。

酒徒揮袖。

春風微亂。

沉重的鋼鑄車廂,就像投石機投出的巨石般,向著城門洞呼嘯而去!

寧缺握緊了陣眼杵。

無數道雄渾的天地元氣,從城門洞裏湧出來,順著陣眼杵灌入他的身軀,瞬間填滿雪山氣海,為他提供源源不盡的念力和力量。

鋥的一聲!

他抽刀斷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