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傳話者

本就安靜的庭前,驟然間變得更加死寂,沒有人回答寧缺的問話,只聽著啪的一聲輕響,一名官員最終還是沒能握緊手中的筆,落到了地面積著的雨水裏。

在人類的語言裏,殺俘是個專門單列出來的詞,那代表著歷史上最血腥殘酷的某些畫面,隨著蠻荒時代的遠去,那些畫面變得越來越少見,至於大唐,數百年來除了夏侯曾經做過,更是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即便是以無恥著稱的上官揚羽,聽著寧缺的這番話,也被震撼的無法言語,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荒謬和不贊同。

秋雨沙沙落地,異樣的沉默仍在持續,沉默啊沉默,讓人覺得好生緊張不安,最終還是寧缺自己打破了沉默。

“這麽嚴肅做什麽?很難回答?那我自己隨便定了。”他望向上官說道:“讓諸州先殺三分之一,看看情況如何。”

前些年那場戰爭裏,唐軍俘獲了三萬余名戰俘,和談中因為交換而釋放了部分,現在被囚禁在礦山裏的戰俘人數依然很多,三分之一的數量……礦山會被染成一片血紅,那些礦坑裏的白骨會堆多高?

“殺俘不祥,天將降怒,還請十三先生三思……”

一名官員聲音微啞說道。現在大唐朝野沒有任何人敢對書院的意見提出質疑,更不要說反對,但在某些事情上,終究還是有人會展現自己的勇敢。

寧缺沒有看這名勇敢的官員,而是看著庭院上方那片陰晦的天空,從那片高遠的天穹降落的沒有憤怒,只有連綿的秋雨。

殺俘不祥於是天降怒火?那天是什麽天?俯瞰人間春秋無語的蒼天,還是暗中主持天理循環不偏不倚的青天,總之就是昊天罷了。

那麽這便是個笑話。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也沒有收回命令。

上官揚羽聲音微澀說道:“我擔心執行不下去……”

殺俘這種事情和唐人的三觀確實抵觸的有些厲害,而且嚴重不符合唐人的審美情趣,這便是他的擔心或者說借口。

寧缺說道:“怎麽會執行不下去?”

上官揚羽說道:“事情總是需要人來做的,我怕沒有人肯做。”

寧缺笑了笑,說道:“沒有人肯做,你來做不就行了?”

上官揚羽是朝中的大學士,有書院和皇族的全力支持,如果他出面強力推動,殺俘這種事情再難做也能做成,只是那個惡名要背多少年?

他嘆息說道:“難怪您今天一定要把我帶在身邊。”

寧缺說道:“能做好這件事情的人不多,有膽量做這件事情的人更少,敢於背這惡名並且心境舒暢來做這事的,便只有你了。”

上官揚羽苦笑說道:“可不敢說心境舒暢,那太變態。”

寧缺皺眉說道:“怎麽感覺你這是在罵我?”

上官揚羽嘆息道:“您就別光顧著挖坑了,坑底總得放點啥吧?”

寧缺說道:“書院若能一直在,你家十世平安。”

上官揚羽眼睛微亮,想了想後說道:“那便做吧。”

他是堂堂大學士,自然不會親自拿著刀斧去砍戰俘的腦袋,把事情吩咐下去,再向寧缺請示道:“壘人頭山還是骨堆?”

殺俘這種事情如果要做,向來走兩種極端,或者極隱蔽,以免讓敵人知曉,也避免會被記載在史書上受後人唾罵,或者做的極囂張,故意讓敵人知曉,至於史書會上會記載什麽,那只能暫時不去理會。

先前他與寧缺討論過,大唐殺人是殺給西陵神殿看的,是要殺到道門覺得痛不可耐,那麽光殺人自然不夠,還得讓對方看到,讓整個世界知道,如此才能幫助對方確認大唐殺人的決心,從而感到恐懼,所以理所當然應該選後者。

先前被殺的數百名修行者和叛國者家眷,以及隨後數日裏將會死去的成千上萬的戰俘,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展現給人間看?

“我們又不是草原上那些原始人……再說了,這麽多人頭怎麽堆?堆在哪裏?朱雀大道上還是萬雁塔下面?要是有人頭滾下來嚇著小朋友怎麽辦?”

寧缺看著他批評道:“太血腥了!太殘忍了!”

上官揚羽覺得很無辜,不過想到今天有很多無辜者已經變成死人,所以他決定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神情謙和地聽著。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以前聽過的那句話,正義不但必須被實現,還得讓人看見——殺人也同樣如此,確實應該想辦法讓人看見,讓神殿看見,但沒必要嚇著自家的民眾,總有別的方法。”

寧缺望向旁邊椅子裏那名男子,說道:“我覺著神殿應該會看的非常清楚,一定不會誤會我們的意思,你說是不是?”

庭院裏殺人的地方,石階上則是看殺人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兩把太師椅,椅上除了寧缺還有個滿頭白發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