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她的信仰

離開峰頂的白色神殿,葉紅魚順著山道向下方走去,一路集雲於裙,心意終於漸清,來到崖坪上時,已經心靜如水。

望著崖坪深處那幾間小石屋,她目光靜柔如水。

下一刻,她道心堅硬如鐵。

這道崖坪,小石屋,對她來說很有意義,不止是紀念意義。

當年她在魔宗山門為脫離蓮生的魔手,強行墮境,道心及修為受到極大損害,回到桃山後,很多人以為她此生再無復起的機會,她飽受白眼,甚至掌教讓她嫁給統領羅克敵……

她把自己關進了小石屋,沉默地繼續修行,她知道自己可以越過所有的障礙,然後她又收到了來自劍閣的一封信。

她再次變得強大,她殺死了前代裁決大神官,成為西陵神殿歷史上最年輕的大神官,開始書寫自己的傳奇。

那天之後,羅克敵不再是問題,就連掌教也不再是問題,整個人間,都沒有什麽能夠難住她的問題。

包括今天寧缺說的那幾句話,書院給她出的那道題,對她來說依然不是問題,她此時來到石屋前,不是要屋裏那人幫著解除困惑與痛苦,而是要收取自己做出解答之後應有的報酬。

她沒有叛出道門,沒有向掌教出手,沒有帶著裁決神殿把道門撕扯成一盤散沙,她沒有理會寧缺的邀請,沒有向書院靠近一步,她依然留在桃山上,那麽她便把自己置在了危險之中。

現在,她孤身一人,冒的是奇險。

她有資格向石屋裏的那個人要所有想要的。

暮色不知何時降臨在桃山上,把她身上的裁決神袍染的更紅更重,就仿佛是真的在血水裏浸泡了千萬年,才重新披在身上。

她靜靜站在石屋前,卻沒有望向屋內,因為本應在屋裏的那人,此時正在崖畔,坐在輪椅裏看夕陽。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具體的事情是什麽,但我想,寧缺既然選擇把那句話放在最後,那麽那句話必然是極重要的。”

輪椅裏的老人沒有回頭,平靜說道。

葉紅魚說道:“對於我來說很重要,對人間並不重要,或者說,對於過去很重要,但對現在不重要。”

觀主說道:“終究還是重要的。”

葉紅魚說道:“但我不想聽。”

“寧缺和你說的態度不夠端正。”

觀主微笑說道:“派兩個人來說了七句話,便要你替書院出生入死,這太不尊重你,畢竟那七句話不是七卷天書。”

葉紅魚說道:“確實,這也是我不想聽他話的原因。”

觀主說道:“也因為你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不夠震撼,那麽便很難攻破你的心防,讓你做出決然的舉動。”

葉紅魚說道:“寧缺和余簾,終究還是看低了我,魔宗和書院合流,或者能算盡天下,卻算不到我在想些什麽。”

觀主坐在輪椅裏,微笑說道:“我先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一直都知道是熊初墨。”

葉紅魚說道:“光明祭後我沒有出手,不是因為我想看他苟延殘喘,而是我知道您不會允許。”

觀主說道:“我是道門之主,不會有所偏倚。”

葉紅魚說道:“我依然不會出手,我甚至可以永遠不出手。”

觀主眼光清柔,說道:“因為信仰?因為對昊天的虔誠?”

葉紅魚說道:“與信仰無關。”

觀主微笑說道:“那與什麽有關?”

葉紅魚說道:“我要用熊初墨的命換一條命。”

觀主笑了起來,搖頭說道:“首先,你得證明自己能夠要去熊初墨的命,才能拿來換別人的命。”

只有屬於你的,才能用來換別的,不然那就是偷,是搶。

熊初墨乃是神殿掌教,修行早破五境,以天啟神輝鎮四方邪祟,除了大師兄和余簾這樣的絕世人物,有誰敢言必勝?

葉紅魚天賦再如何驚人,再如何萬法皆通,終究太過年輕,境界就算已至知命巔峰,又如何能夠取熊初墨的性命?

“那麽,我用自己換那條命。”

她說道:“不管寧缺在這件事情裏扮演的角色再如何無恥,我還是很感謝他,也感謝二十三年蟬。”

“為什麽?”

“因為書院向神殿證明了我的重要性,他們耗盡心思也要得到我的幫助,道門也應該付出足夠多的代價來說服我不要離開。”

觀主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掌教的性命,確實不在葉紅魚的手中,但她是裁決大神官,她擁有無數忠心的部屬,如果她叛出道門,在光明神殿荒廢、天諭神殿無主的情況下,將是對西陵神殿最沉重的打擊。

書院為此,算盡所有,余簾埋線於數年之前,沉默等待,就是希望能夠看到這一幕,而她,卻沒有讓這幕畫面發生。

觀主看著天邊的紅霞,悠悠說道:“他是我最傑出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