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鎮上那間肉鋪(第3/4頁)

屠夫轉身看著他,看了會兒,問道:“怎麽了?”

他和酒徒在這個小鎮上住了很多年。更早前,他們在別的小鎮上住著。他們很了解彼此,想不了解都很困難。

在那很多年裏,他們只是躲藏著,享受著那些早已享受過無數次從而變得很無趣的樂趣,直到這些年他們才重臨人間。

更準確地說,出現在人間的是酒徒,因為他比較快,屠夫則還是像以前那樣,在肉鋪裏屠豬宰羊,天天與豬蹄羊頭血盆相伴,但如果那天出現酒徒無法解決的事情時,他自然會將屠刀插入腰間,走出肉鋪,開始去殺人。

他知道酒徒最近在做什麽——要盯著夫子的首徒,然後去了趟宋國國都。他也知道葉蘇已經死了,當他感知到東海畔那道聖光時,也為其間隱藏著的神聖意味而動容。

酒徒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飲酒,如鯨吞海般飲酒,以無量境界飲酒,久久未曾放下酒壺,直至半個時辰之後,酒壺在淌落最後一滴酒液後,終於空了。

除了曾被桑桑一飲而盡,那酒壺從來沒有真正空過——今天卻空了,壺中無量數的酒水盡數被酒徒灌入腹中。

屠夫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酒徒如此緊張,上一次如此時,是昊天降臨人間來到小鎮的那天,再前一次則是老黃牛拖著一輛破車走進小鎮的那一刻。

酒徒放下酒壺,擡頭望向他。

隨著這個動作,那些灌入他腹中的酒水,盡數化作汗水,從他身體表面的數萬毛孔裏溢出,嘩嘩聲響裏,他的身體變成瀑布的源頭,無數清水噴湧而落,四處流淌,瞬間便把肉鋪地面上的那些骨渣肉沫和血水盡數洗凈。

他的身體仿佛酒囊,此時被清空,那些水洗過地面後,被肉鋪外吹來的寒風一激,頓時揮發不見,無數道氣流向著四周狂吐,吹的肉鋪招牌呼呼作響,不得安寧。

屠夫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手裏的刀握的更緊了些。

“有件事情……可能有件事情,我做錯了。”

酒徒看著他,喃喃說道:“李慢慢說我會後悔,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後悔,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挽回。”

屠夫微微皺眉,將刀插入腰手,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說道:“葉蘇死,是好事。”

酒徒說道:“現在看來,書院和道門都想讓昊天變弱……那麽葉蘇的死便不見得是好事。”

屠夫問道:“什麽意思?”

“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想明白,直到看著李慢慢過長安而不入,才想到某種可能性。”

酒徒的眼裏閃過一抹悸色,說道:“他不理長安城就這麽走了,消失無蹤,陳某離開桃山,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們想做什麽?有什麽事情比整個人間更重要?”

屠夫平時話不多,看著有些憨拙,有時候還會表現的很怯懦,但實際上他從不缺少智慧,他很快便想明白,比整個人間加起來都更重要的……當然是神國。

他擡頭,視線穿過肉鋪上方破爛的石棉瓦角,落在灰暗的天穹上,仿佛要看清楚神國裏的動靜。

夫子與昊天在那裏戰鬥已經數年,沒有任何信息傳到人間,沒有雷霆也沒有雨露,沒有颶風沒有天諭。

但那注定會是這個世界從誕生以來最重要的一場戰鬥,將會決定人間的走向,正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群山不言,秋風自要躲避,好吧,這些比喻都不妥當。

以屠夫酒徒的境界,自然能感知到在那場戰鬥裏,夫子沒有任何優勢,那輪明月正在逐漸黯淡。

他在酒徒面前坐下,從旁邊抱起水桶,開始喝水,亦如鯨吞海洋,只有無盡的清水,才能稍平靜心頭的燥意。

那是焦慮引發的燥意。

觀主和李慢慢都失蹤了,他們在人間尋找什麽,他們尋找的比整個人間都重要,那就是神國——或者說,那是一個所有人都以為已經回到神國的偉大存在。

不提書院,只說觀主找到那個存在後,會做些什麽?他做的事情都指向不怎麽好的事情。

屠夫越想越是恐懼不安,難道真有人敢殺昊天?這個念頭像剔骨刀般在他的身軀裏刻磨著,讓他癢到極點,痛到極點,惶恐到了極點,也不安到了極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放下水桶,那些喝進體內的清水化作汗漿湧將出來,濕了油糊糊的衣裳與皮圍裙,淌落在地上再次流過,只是那些水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就算昊天真的沒有回到神國,他為什麽要殺她?他……為什麽敢殺她?他憑什麽殺她?”

“至於憑什麽……我也不理解,就算新教會讓她變弱,就算神國裏的她因為夫子的原因,沒有辦法幫助她,但又哪裏是他能戰勝的?他的狂妄令我不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