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河的兩岸(下)(第2/3頁)

雲霧裏再次傳來隆慶的聲音:“因為你在這裏。”

寧缺神情不變,解下肩頭的鐵弓,似要在這裏歇足片刻。

隆慶表述的意思很清楚,對於道門或者說人間來說,西陵神殿那場最後的決戰固然重要,但在他看來沒有寧缺的行蹤更重要。

“很多人都在猜測,我什麽時候才會去成京城殺你,但其實我沒有這種想法,除了不喜歡被人看熱鬧,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沒有把握殺死你……”

“我知道你不會去成京城找我,所以我一直在邊境處等著你。”

“世間無數蠢貨,總以為你我之間必有一戰,難道你現在也變得如此愚蠢,非要按照故事裏的那些套路行事?”

“我說過,我沒有殺死你的把握,而且……我殺了阿打,又殺了橫木,依著順序這般殺下去,很是無趣單調,不符合書院的審美。”

寧缺神情平靜地看著攤在膝上的鐵弓,不知何時,箭匣裏的一枝黝黑的鐵箭,已經被他握在手中,整個取箭的動作,竟沒有發任何聲音。

他說的是真話。

現在隆慶確實很強大——一個連大師兄都看不透的人,如何不強大?更關鍵的證明在於——觀主把殺死葉蘇助他成聖這個最重要的使命交給了隆慶——這樣的人不是那麽好殺的,那麽他為何要冒險去殺?

可是,寧缺清楚自己也很強大,按照那句俗語的意思,隆慶應該更清楚自己的強大以及不好殺,他不想與隆慶戰,隆慶為何要來攔自己?

“你滿世界殺人,其實是在找人,別人不懂,我懂……你殺橫木和阿打,只是想找到她,你總以為,既然他們自己說,整個人間也在傳頌,他們是她留在人間的禮物或是子息,那麽你殺死他們,總能獲得一些信息。”

雲霧深處,隆慶的聲音安靜了片刻,再次響起。

“我不同,我不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從當年那一刻開始,我更沒有資格成為她的兒子,當然,現在我對這種名號也沒有太大興趣,我什麽都不是,我背棄過她,我只信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你就算殺死我也沒有意義,何必冒險?”

寧缺的手指輕輕撫著堅硬如石、穩定如山的弓弦,說道:“是的。”

隆慶說道:“你不會來殺我,但我要來找你……因為我感覺到,你離找到她越來越近,我和老師的想法不一樣,我以為你最有可能找到她,我不能讓你繼續,我也不管你最終要寫什麽,我不能讓你再寫。”

寧缺擡起頭來,望向雲霧深處,說道:“你很看得起我。”

隆慶的聲音傳來:“看不起你的人,都死了。”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我以前很看不起你,在你要當她婢女的時候。”

隆慶說道:“是的,回望當時,想想她的身份,我何其愚蠢狂妄白癡。”

寧缺說道:“你先用了白癡二字,很強,讓我無話可說。”

隆慶說道:“多謝。”

寧缺繼續說道:“後來,在雪崖上我射了你一箭,結果你卻活了下來,不要臉地活了下來,你開始讓我警惕,因為我也是這樣活下來的人……事實上紅蓮寺那場秋雨,你只差一點就真的殺死了我。”

隆慶的聲音顯得有些遺憾:“但終究還是沒能殺死你。”

寧缺說道:“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天意。”

隆慶表示認同:“當年昊天一直在你身邊,天意自然歸你。”

寧缺說道:“如果我是你,也會不服。”

隆慶說道:“沒什麽不服。”

寧缺說道:“不然,你為何現在會在這裏?”

他先前問過這個問題,隆慶也已經回答過。為了不讓他找到桑桑,為了不讓他寫出那個字,為了道門或者人間,為了很多光輝的、偉大的、正義的……

但他再次問了一遍。

隆慶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給出了一個新的答案。

“是的,這是場不必要發生的戰鬥。昊天、道門、人間……以及你寫的那個字都是借口,我只是想看看現在能不能殺死你,因為我……不服。”

雲霧裏,他的聲音很平靜,仿佛扯去外衣赤裸著全身在河邊玩泥巴的頑童,終於獲得了自由與快樂,真實到令人感慨。

靜寂一片,唯有水聲滔滔。

寧缺站起身來,靜靜看著雲霧裏的聲音起處,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隆慶也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世界很大,他們見面不多,卻次次銘心刻骨,酒宴之上要侍女,二層樓登山比高低,雪崖上破境一箭,連續三次,都是寧缺獲勝。

因為那道鐵箭的緣故,隆慶生死不知成了廢人,舍了未婚妻,投入黑暗成了魔,學了灰眸功法叛出道門,以為神功大成,在紅蓮寺前伏擊寧缺,哪裏想到寧缺學會了饕餮大法,就算像兩條野狗一般撕咬,最終勝利的還是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