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白帝為姓(上)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或者被雁扇了臉,這句話和今夜的實際情況並不完全相符,但在徐有容的這封信和唐三十六的這兩句話後,很多人卻真的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痛。

徐世績的臉色很難看,當然,從今天青藤宴開始,他的臉色似乎都沒有好看過,隔著很遠的距離,他盯著陳長生,眼睛裏有幽火在燃燒,到了此時此刻,為了挽回徐府的顏面,為了重新獲得娘娘的信任,他必須做些事情——哪怕這裏是皇宮,他依然想殺死陳長生。

不管什麽婚書還是白鶴,還是祖輩之命,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為憑,只要那個少年死了。

圍著陳長生和落落的宮廷侍內裏,有他最忠誠的下屬,也有所謂死士,那人緊握著刀柄,神情如同伴一般惘然無措,然而眼神卻盯著陳長生的後頸,那人的眼光並不冰冷,以免引起它人的警惕,但非常專注。

只要徐世績眯著眼睛,發出信號,陳長生的頸便可能被一把快刀砍斷——那把刀真的很快。

但這幕血腥的畫面沒能發生,因為就在徐世績心意微動之刻,兩道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道來自教樞處的主教大人,時常閉著眼睛似乎極為貪睡的老人家,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睜開眼睛說幾句話,或者只是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是個極簡單的動作,要比揮手快,比拔刀更快。另一道落在徐世績身上的目光,則來自一個令他意相不到的人——莫雨姑娘。徐世績神情變幻不定,終究什麽都沒有做,如果只是主教大人的警告,或者他還會搏命一擊,但莫雨的眼神,則讓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殿內的情形現在緊張到了極點,也尷尬到了極點,於是也安靜到了極點,在唐三十六嘲諷說出那兩句話後,南人自然憤怒,卻不知該如何應答,便在這時,散席間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先祖有命,自當尊重,只是……南北聯姻乃是何等大事,為了抵抗魔族,個人做些犧牲,又算得什麽?”

看座席位置,說話的人應該是位通過大朝試預科考的普通學子,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說,大概是個讀書讀迂了的青年,讀書修行想的便是人類的存續將來,於是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此言一出,滿場俱寂,比先前更加安靜,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人們不是用沉默表示反對,而是明明知道這句話其實毫無道理,卻又是這場婚事成功的最後希望,於是人們用沉默把自己置身事外,讓說出這句話的那個熱血青年站到了台前。

陳長生望向那處,只見說話的那名年輕人神情微惘認真,明白此人真是這樣想的,念及此,他沒有憤怒生氣,只覺得有些悲哀——明明太宗皇帝陛下率領妖族與人類的聯軍,將魔族趕回了雪老城,人類卻依然無法擺脫當年的陰影。

“人類原來真的很無恥。”

又有一道聲音在寂靜的宮殿裏響起,這句話看似尋常,實際上則是站在很高位置,或者很冷漠的對岸,對整個人類世界發出點評,令殿內的人類更加憤怒的是,因為先前那刻的沉默,他們竟然無法反駁這句話。

這場南北聯姻,一開始的時候,看著便是人類世界的一場盛事,然而南人前來提親,卻瞞著徐有容,如果事後有問題,大概南方教派和大周朝廷會把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拿出來說事,當陳長生忽然出現,手裏拿著婚書的時候,人們才想著要尊重徐有容自己的意見,而當那只白鶴翩然而至,帶來了徐有容明確的態度後,居然又有人說要以全體人類的利益為重……

你和這些人說利益,他們說情懷,你和他們說情懷,他們和你說道德,你和他們說道德,他們和你說道理,總之,當這些人說不過你的時候,當他們沒有道理的時候,他們便會不停轉進,直到事情按照他們的想法或者說想象進行。

這,真的很無恥。

揭破偽裝、把所有人的無恥袒露在夜明珠的光線之下的人,是落落。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怒意,看著殿內的人們說道:“你們要臉嗎?”

坐在殿首的南人們憤怒難抑,已經忍了很長時間的關飛白霍然起身,喝道:“放肆!”

落落看了此人一眼,想要回罵兩句,又擔心陳長生不喜,哼了兩聲。

陳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著說道:“何必和這些人做口舌之爭。”

唐三十六在旁搖頭說道:“既然要戰,首先在罵人方面就不能輸。”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也有道理,只是這方面我確實不擅長。”

“你想學,我教你啊。”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然後轉身望向南方使團所在的座席,目光落在關飛白的身上,罵道:“說的就是你們啦!連個小姑娘都知道你們做事無恥,你們自己難道沒有感覺?放肆?放你媽的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