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八方候此一戰

來到霧前,計道人停下腳步。余人一只腿有些瘸,但如果不是攀爬陡峭的山道,平時他很少用杖。他有些不習慣地用左腋夾著拐杖,雙手在身前比劃著問道:“大朝試應該有結果了吧?不知道師弟現在怎麽樣了。”

計道人神情清逸脫塵,眉眼一如當年那般,看不到蒼老的痕跡,看著余人眉間隱約可見的擔心神情,他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麽。

余人比劃問道:“師父,我們什麽時候去京都?”

計道人說道:“需要你回京都的時候,自然就去。”

余人沒有留意到他說去京都的時候用的是回字。

這裏是東土大陸最偏僻的蠻荒山嶺,妖獸橫行,人跡罕至,比西寧鎮後那座大山更要荒涼,雲霧濕重,行於其間不知何處,甚至仿佛已經離開人間,莫雨派出的人,哪裏可能找到這對師徒?

霧裏那些細碎的聲音響起的頻率越來越高,隱隱更有異動,接著便是十余道威勢十足的氣息出現,應該是些極強大的妖獸。

計道人不願與那些腌臜的醜物朝面,微微皺眉說道:“開道。”

余人依言上前,對著山道盡頭的那片濃霧喊了一聲。

他的舌頭斷了半截,所以無法像正常人那樣說話,但這不代表他不能發出聲音,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嘯聲從他的唇間迸將出來。

似嘯,實際上那是一個字,一個蘊藏著無窮信息的單音節的字,也正是陳長生在地底空間與黑龍交流時用的那種字:龍語。

余人一聲清嘯,嘯聲破空而去,入雲霧而無蹤,沒有掀起半點漣漪,然而下一刻,嘯聲裏蘊藏著的碾壓性的威壓,順著雲霧傳向山嶺的四面八方,那些隱藏在雲霧深上的妖獸,發出恐懼不安地低鳴,表示自己的臣服以及請罪,伴著摩擦聲,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雲中恢復了安靜。

在最京都更加遙遠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荒漠,在荒漠的正中央,有座由石頭砌成的城市,城墻方圓數十公裏,看著非常壯觀。

數百萬人跪在石頭城外的荒漠裏,他們的膝頭與額頭與被九個太陽曬到滾燙的白色沙礫長時間的接觸,發出淡淡的焦糊味,但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情,只有絕對的平靜,也聽不到他們發出任何聲音,只有絕對的沉默,便像是一片寧靜而恐怖的海洋,人海。

在人群的最前方有座木頭搭成的高台,木台的邊緣竟還有無數青色的樹葉,與四周荒涼熾熱單調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木台正中間豎著一個正字形的、帶著濃烈宗教意味的符號,隨著數百萬信徒的沉默祈禱,正在散發著淡淡的聖光。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那個宗教符號前,靜靜看著跪在身前的數百萬人,看他的衣著應該是位宗教僧侶,年已中年的他,眼角有淡淡幾道紋路,卻難損其完美的容顏,最為迷人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寧靜湛然的眼睛裏有無窮的悲憫與愛,仿佛能夠看到無限遠的地方,仿佛能夠看見所有。

他舉起了手中的法杖,對微笑面對這個險惡的世界。

白色荒漠上的數百萬人站起身來,山呼道:“莫不為家園!”

……

……

京都是初春,還很寒冷。雪老城的初春,更是酷寒無比,風雪如泣如訴在城中的街巷裏刮拂著,就像是風沙一般,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魔族喜歡夜色,喜歡寧靜,喜歡鮮血,喜歡殺戳,後者是內心,所以魔族的藝術家以及那些王族的隱密寓所裏,總能看到大色塊的繪畫或是奇怪扭曲的線條,而整座雪老城的色調則是灰暗的、令人寧靜甚至麻木的,行走在城市裏的人們也都喜歡穿黑袍,遠遠看著很難分辨是誰。

一個魔族穿著黑袍行走在風雪裏,他身上的那件黑袍很普通,有些舊了,下擺邊緣甚至已經出現了破口,但至少這是不一樣的黑袍。

黑袍在狂暴的風雪裏時隱時現,哪怕用眼睛盯著,也很難一直確定位置,直到他走出雪老城,站在了南面的冰川上。

寒風大作,掀起檐帽一角,露出那名魔族的側臉,那片臉異常蒼白,仿佛多年沒有照過陽光,仿佛剛剛重病一場,仿佛沒有溫度,更像是完全沒有生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亡意味。

那名魔族看著南方京都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唇角微微咧起,冷漠的聲音裏有隱之不住的快意:“你終究不能繼續無視他的存在。”

落落搬去離宮後,百草園便再沒有人居住。國教學院的少年們都去參加大朝試,此間也沒有人,墻上那扇新門被推開,自然無人發現。

黑羊從門內走了出來,向著湖畔走去,湖畔的草地上還有殘雪,草枝黃敗,它有些疑惑,想著半年前那少年喂自己吃的草並不是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