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酒後吐真言

梁紅妝望向蘇離,面無表情,仿佛死人般問道:“為什麽?”

一片安靜,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慘笑說道:“我以為天理終究循環,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只是遲了些,但終究會有一個結果,哪裏想得到,根本就沒有什麽天道,為什麽像你這樣的人可以一直活的好好的,如今眼看著就要死了,又冒出來了一個他。”

陳長生低著頭,沒有看他,握著短劍的手微微顫抖。

“我們梁家到底哪裏得罪你了?天涼陳氏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十幾年前你要滅我梁家滿門!”

梁紅妝的笑聲越來越大,身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淒厲。說到最後一句時,質問已經變成嘶吼,那是受傷的野獸發出的嘶吼,充滿了憤怒與不甘,絕望與痛苦,直要深深地刺進聽到的人的靈魂最深處。

陳長生的頭更低,臉色更蒼白,手越來越顫抖,仿佛下一刻就會握不住劍柄,他不想去看已經狀若瘋癲的梁紅妝,也不敢看蘇離。因為他很擔心如果自己看上一眼,便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情生出難以抑止的悔意,從而陷入痛苦與掙紮之中。

聽著梁紅妝悲憤的質問,看著低著頭的陳長生,蘇離依然面無表情——已經發生的事情,再也無法改變,那麽後悔不後悔,沒有任何意義,不需要進行檢討,即便有,那也只能發生在他自己的內心,他絕對不屑於向這個世界解釋什麽。

他就是這樣性情的人,如果換作以前,無論梁紅妝再慘,他都會面不改色地離去,今天他同樣面不改色,但不知為何,在離開之前說了兩句話。或者,是因為陳長生的頭垂的太低,握劍的手太抖?

“你梁家歷代祖宗當皇帝的時候,又在南方殺了多少人,滅了多少門?”

蘇離看著梁紅妝面無表情說道:“至於滅你梁家滿門……如果我真想這麽做,你怎麽還能活到今天,梁王孫如何還能活著?”

他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煩躁起來,望向陳長生寒聲說道:“不趕緊走還傻站著做什麽?模仿孤獨還是冒充絕望?不要以為你救了我的命,就有資格對我說教。”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荒山那面走去。

經過這些天的休養,他依然傷重,但可以慢慢走兩步了。

兩只毛鹿吃飽了青草,回到場間,看著向遠處走去的蘇離和依然低頭站在場間的陳長生,顯得有些困惑,不知道該跟著誰。

陳長生擡起頭來,看著梁紅妝,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只說了兩個字:“抱歉。”

終於說出這兩個沉重的字,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而變得輕松些,伸手攬起兩只毛鹿頸間的韁繩,沉默向前方那道有些孤單的身影追去。

荒山那面是南方。

梁紅妝再也無法支撐,跌坐於地,看著漸行漸遠的二人,痛聲喊道:“你以為你們真的能回到南邊嗎?你繼續跟著他,你也一定會死!”

陳長生沒有回頭,低著頭繼續沉默地走著。

蘇離走的很慢,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被他追上。

毛鹿屈起前膝,伏在了地上,他把蘇離扶了上去。

從始至終,沒有交談。

……

……

走過這座荒山,又翻越了另兩座荒山,毛鹿停在一片青青如茵的草坡旁。

陳長生從鹿背上下來,奔到道旁,彎下身便開始嘔吐。

蘇離看著他嘲諷說道:“那個家夥又沒死,有什麽好吐的。”

陳長生擺擺手,想要解釋兩句,卻無法壓抑住胸腹間的難受,再次吐了起來。

與梁紅妝的這場戰鬥,是他第一次正面且獨自戰勝一名聚星境強者。這場戰鬥如果不是太過平常無奇,顯得有些輕描淡寫,或者能更配得上這場戰鬥在歷史裏的地位。

但他付出的代價並不是平常,越境殺的戰鬥當然不像表面上那般輕描淡寫。在梁紅妝的星域威壓之下,他也受了很重的傷,渾身的骨骼都仿佛想要裂開,先前他的身體一直微微顫抖,那是情緒問題,也是身體真的有些撐不住了。

但真正的傷勢不在身體,而在精神。

他沒有徐有容那樣的推算天賦,更沒有足夠強大的天賦血脈,對慧劍的學習才剛剛上路,便要強行摧動慧劍迎敵,而且一動便是七劍,這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承荷的。大量的甚至可以說是海量的信息采納與分析,如大海般甚至如星空般浩瀚無窮的復雜計算,直接壓榨幹凈了他所有的精神,讓他的識海震蕩直至將要崩潰。

他的神識盡數消耗在那七劍之中,識海變得空空蕩蕩。

修行者的身體是精神海洋裏的一艘船。他現在的精神海洋枯竭了,那艘船在虛無的空間裏不停墜落,永遠沒有止盡,這是很恐怖的一個過程。他覺得四周的一切,荒山與草坡都在不停地轉動,變化,湛藍的天空仿佛正在向頭頂落下,這讓他無比煩惡、難受、眩暈,痛苦,虛弱。就像連續喝了七天七夜的酒,那酒是烈酒,甚至還是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