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鐵刀驚風雨(下)

王破最開始斬向朱洛的那一刀,是他生平最強的一刀,蘇離沒有任何反應,此時王破收刀而回,他的喝彩聲卻穿透了暴雨,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因為場間除了朱洛,便只有他是在神聖領域裏行走的強者,只有他才能看懂王破能夠收刀而回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而且這一刀斬破了那片濕葉!這說明什麽?這說明王破看破了朱洛挾來的滿天風雨!

一個聚星上境的修行者,能越過門檻看到那個世界的運行規則,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看破已是極難的事情,更何況還能斬中,王破在刀之一道上的領悟,實在是深刻的不像是只修行了數十年,仿佛已經浸淫了數百年的漫長歲月!

蘇離此生見過無數修道天才,親自教導過秋山君、七間和陳長生,但依然被這一刀蘊藏著的才華所震撼。

雨水洗寒的刀鋒與濕漉的落葉在空中相遇。任何事物濕了就會變重,這片落葉此時重若大山,然而卻依然抵不過鐵刀的劈斬,只聽得轟的一聲悶響,那片濕葉變成了無數碎屑,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陰暗的雨街上仿佛出現了一個急劇變大的圓球。

狂暴的真元伴著無數的落葉絮絲而去,堅硬的青石地面被射出無數密集的孔洞,早已留下無數刀痕的街畔街壁被切割成沙堆。

王破橫刀於前,刀域再布。

他的身體,以及更後方牽著韁繩的陳長生,馬背上的蘇離,都被護在了鐵刀之後。

雨街上響起密集的清脆撞擊聲,就像數萬根針同時落在光滑的金屬表面,連綿不絕。

暴雨裏的風也變得更加迅疾,吹拂著所有的事物,數裏外後方的客棧廢墟裏,一把精巧的算盤躺在汙水中,被風拂動算珠,發出啪啪的脆響,真的很像一首樂曲。

風雨漸止,長街漸靜,算盤上的算珠轉動著漸漸停下。

王破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讓,鐵刀依然在手中,沒有放下的意思,但他的臉色已經非常蒼白,樸素的衣衫上到處都是破口與血跡。

街上一片安靜,殘存的屋檐上淌著水,嘀嘀嗒嗒的,卻沒有人會感到心煩,因為沒有人會在意這些事情。

陳長生的手裏已經沒有韁繩。他雙手握劍,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前方,隔著王破的肩頭,看著那位仿佛神明一般不可戰勝的強者。王破已經受了極重的傷。而朱洛直至此時,還並沒有真正的出手。無論怎麽看,王破都已經敗了,但他畢竟擋住了朱洛片刻,這已經很了不起。

接下來,自然該他來擋了。

朱洛沒有留意陳長生的動作,神情微異看著王破說道:“沒想到……你還沒有修至聚星境最巔峰,離半步從聖更是還極遙遠,便能窺到神聖領域的邊緣法則一二?”

王破說道:“萬物同理,世俗與神聖自有相通處。”

朱洛說道:“如此天賦,如此悟性,難怪敢向我出刀……只是又有什麽意義?”

是的,對於整件事情來說,王破的才華與堅毅,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無法戰勝朱洛。

朱洛的劍依然在鞘中,便能讓逍遙榜的最強者渾身是血,身受重傷。

名動八方,風雨如晦,果然強的難以想象。

二人之間的差距在於年月,在於境界,在於分隔神聖與凡俗的那道深淵,根本不是天賦與意志便能夠抹平的,王破豈有不敗的道理?

但有些人不這樣看。

“你輸了。”蘇離說道。

遠處的人群觀望著場間,聽著這句話,生出很多不解,心想這怎麽可能?王破此時渾身是血,明明身受重傷,哪裏有半點勝機?

蘇離坐在馬背上,看著朱洛說道:“輸給這樣一個晚輩,難道你不覺得丟臉嗎?”

朱洛散在肩頭的發被風拂著緩緩飄起,雙眉同樣如此,然而,就在他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卻又安靜下來,低頭望向自己,那裏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只有一角衣袂緩緩飄落。

他的左袖被割下了極小的一塊。

無論是對朱洛,還是對任何境界的修行者來說,這都不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但看著飄落到腳前雨水裏的那塊布片,朱洛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看著這幕畫面,人群安靜無聲,心想難道真的輸了,輸在何處?

沒有人懂蘇離的話以及朱洛的沉默,陳長生也不懂,梁王孫隱約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勝負和輸贏從字面上看怎麽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時刻、某些特定的環境上,你敗了不代表你就輸了,比如穿著黑白衫的小混混腦袋都被砸進了水泥地裏卻依然摸了一根木頭輕輕砸了絕世大反派的禿頭一下這沒有意義但他贏了。蘇離自然不會用這樣的價值判斷來評價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當然是敗了,毫無爭議、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敗了,但他還是認為輸的人是朱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