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天上人間

一道劍光亮起,與橋那邊煙雪裏湧來的無限光明相比,是那樣的暗淡,完全不值一提。劍在雨霧裏畫出的軌跡,落去的方位也是那樣的尋常無奇,任誰來看,都是一記很普通的劍招。然而就在劍鋒挑起的那瞬間,自天紛紛飄落的雨霧與煙雪頓時停止,就連齋劍帶來的無限光明都開始斂沒,向著無垢劍湮去!

大光明劍尚未到來,挾煙霧而至的是劍意,其形無形,其意無象,然而陳長生卻提前看破了隱藏在光明之後的齋劍的意圖,因為他用的是慧劍,他用整整七天時間洗亮了自己的慧眼,他要見真實。

能猜到隱藏在煙霧裏的劍意,能看到尚未發現的真實,不代表就能夠輕易破之,他是怎麽做到的?無垢劍那看似隨意地一挑,那記劍招明明普通至極,但卻特別合適於當前,就像一幅工筆花鳥畫,他看似無心隨意地落下最後一筆,墨線是那樣的扭曲無力,然而若稍隔遠一些看,你才會看到,那是一根梅枝。

隨意的點墨,也有可能是點睛,平凡的一筆,有時候也能讓整幅畫面生動起來。

問題在於,要在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局面下點下那團墨,落下那一筆,需要平時無數次的練習與感悟,這樣才能知道這一筆應該落在哪裏,而且應該用怎樣的筆法。

這是什麽筆法?這是什麽劍?

大船甲板下面的某層響起一道有些不自信的聲音:“梅廬小劍?”

說話的人是宗祀所的一名教習,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站到船首,但隔著裏許的距離,他勉強還是能夠看清楚陳長生在雨霧裏挑起的這一劍,他覺得陳長生的劍招很眼熟,很是吃驚,下意識裏便說了出來。

有很多人都聽到了這句話,再回想起陳長生的那一劍,發現居然真的就是宗祀所極不出名的梅廬小劍,一時間竟沒有人能夠說出話來,陳長生在劍道上涉獵極廣的事實早已讓人震驚到麻木,只是他怎麽就能想到、並且敢於用這樣一門非常普通的劍法來破徐有容的大光明劍?而且眼看著居然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嗎?不,這是剛剛開始。

世間五大絕招之一的大光明劍,哪裏這麽好破,就在陳長生的劍招破雨霧而起,初露鋒芒之時,煙雪裏微微斂沒的光明忽然間再次勃發,化作了無數道劍痕,挾雪帶雨再次斬向陳長生。

光明還在煙雪裏,徐有容還在橋的那頭,已然有無數劍招紛沓而至,那些劍招均自隱而不發,只憑煙霧裏的那些痕跡,便能感覺到這些劍招是多麽的精妙絕倫,威力無窮。

這便是大光明劍最不可思議之處。光明行於天地之間,能擬萬物,能擬萬劍,就算陳長生在劍道上的修為再高,但遇著這樣能夠自行變化的繁錦似花雪的劍道絕招,又能怎麽辦?

徐有容的劍根本沒有任何停頓,就在那名宗祀所教習驚呼出聲的同時,齋劍破雪而出,距離陳長生只有十余丈的距離,大光明的劍勢已然越過了石橋,來到了他的身前。

與過往那些天在國教學院門前的戰鬥不同,陳長生沒有動用耶識步,試圖脫離對方的劍勢或者搶攻,因為與南客戰鬥過的他很清楚,想要與天鳳血脈比拼速度,是非常愚蠢的選擇。

而且既然他在雪橋上畫出了道,徐有容接下了道,那麽他這時候又如何能退?他眼神情平靜而專注,看著煙雪裏的滿天光明,毫不猶疑,雙手握劍,自上而下,向著光明最盛處斬去!

大船上響起唐三十六的喝彩:“倒山棍!破!”

徐有容的齋劍尚未真的落下,破煙雪而至的是劍意。

同樣,陳長生化國教學院倒山棍為劍,也未能真的破掉大光明劍。

煙雪裏的光明,已然變化了三道劍意,而陳長生也相應出了三劍。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裏。

劍光照亮了被煙霧雨霧籠罩的奈何橋,然後再未斂沒,一道接著一道。

洛水上仿佛進入了盛夏的雷雨天,不時有閃電亮起。

然而煙雪凝成的雲層,始終還是那般狂暴強大,沒有被那些閃電撕開,向著橋那頭移動。

無論是船上的人們還是洛水兩岸的民眾,都已經無法看清楚奈何橋上的細節,比如那些輕飄的衣袂與白紗,只能隱隱看到雨霧與煙雪裏陳長生和徐有容的身影。

緩步前行的徐有容散發出來的神聖氣息越來越濃,光明的威壓越來越強,就像是離宮裏的神像,而站在原地的陳長生則依然一如先前,平靜沉默地仿佛是石頭,任憑流水如何沖洗都不改其形,不動其心。

一者以動,一者以靜。

靜的是心,動的是劍。

無垢劍就像是閃電,齋劍則更像是一輪明日,但在雨霧與煙雪裏,實際上更像是兩艘行駛在暮時大海上的船,迎風而行,破浪而去,漸漸變得越來越近,終有一刻便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