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破曉

黎明前,最是黑暗。在人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往往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只要度過這段最黑暗的時光,便能迎來清麗的晨光,這便是所謂希望永遠在的道理,然而,當黎明真正到來時,與那段最黑暗的時光又有什麽關系呢?

時光就是生命,去了便不能回頭,他人的光明與自己的黑暗之間,向來並無聯系。

“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太陽。”天海聖後看著東方那抹極淡的天光、還無法躍出地平線的朝陽,說道:“我要普照世間,所有反對我的,都必將被陽光燒死,無法藏匿。”

她的言語或者說心聲一如既往的強大霸道,然而,她這時候並不是在站在甘露台或神道邊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世界,她這時候躺在陳長生的懷裏,就像一個普通女人那般,有些輕,沒有什麽力量。

陳長生感覺的最為清晰,聽到這句話,莫名覺得難過,說道:“哪裏可能殺得光所有人呢?”

昨天在皇宮裏,徐有容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意思,當時聖後娘娘的回答很簡單,很強硬,但此時她沒有這樣回答。

因為在這個漫長的夜晚裏發生的很多事情,證明了她當時的說法是錯的。

她安靜了會兒,說道:“是的,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殺光。”

這句話很淡、沒有什麽味道,陳長生聽著,卻覺得很是悲涼,酸的不行。

他想說些什麽安慰將死的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忽然聽到神道畔的山林裏響起一陣聲音。

他抱著天海聖後望了過去,右手再次握住劍柄,神情很是警惕——天書陵峰頂的樹林極密,到處都是帶刺的灌木,本就沒有道路,被暴雨打濕後更是泥濘難行,再加上本來就有禁制存在,是誰能夠來到這裏?

灌木被壓倒,泥土濺飛,余人從裏面爬了出來。

這半夜時間,他一直在天書陵裏艱難地攀爬,手上與身上到處都綻開的裂口,血水與泥水混在一處,看著極為慘淡。

來到了天書陵頂,余人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陳長生抱著一個美麗的婦人。不知為何,他覺得那名婦人很是危險,張著嘴,滿臉焦慮,啊啊叫著沖了過去,想要把陳長生拉開,把他護到自己的身後。

然而,當他一瘸一拐來到陳長生身前時,卻停下了。

因為他覺得那個美麗的婦人有些眼熟。而且她臉色蒼白,像他一樣渾身是血,看著很是可憐。

余人的醫術很高明,宅心仁厚,在西寧鎮以及遊歷天下的兩年裏,時常替那些沒錢治病的窮苦人診治,確認師弟沒有事,他下意識裏便想要替那名婦人治病,下一刻卻發現,這個婦人早就已經沒有救了。

這是怎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余人從灌木叢裏渾身是血地爬出來時,陳長生很吃驚,因為他沒有想到,師兄原來一直都在天書陵裏,然後他很感動,因為他知道師兄肯定是聽到自己的聲音後來救自己,接著他很愧疚,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很愧疚。

天海聖後看著那名又瘸又瞎的年輕道士,微微挑眉,不知是喜還是驚還是別種情者。

“這……就是你師兄。”

“是的。”陳長生望向余人,說道:“師兄,這是你的母親。”

余人怔住了,看著他懷裏那個美麗的婦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或者是因為,他本來就說不出什麽。

天海聖後看著陳長生說道:“那麽,你究竟是誰呢?”

“我不知道。”陳長生微惘說道:“我原先以為自己是您的兒子,結果不是。”

天海聖後說道:“做我的兒子很丟臉嗎?”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如果能做您的兒子,應該是很驕傲的事情吧?”

“一個呆,一個傻,真是……”

天海聖後看了眼陳長生,又看了眼余人。

最後,她看了眼還在夜穹裏散播著無盡光輝的夜空,說道:“但朕終究是有了兩個兒子。”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很是淡然平靜,又有極濃烈的嘲弄意味,總之非常復雜。

說完這句話,她就沒有再說話了。

看完陳長生和余人還有星空,她就沒有再看別的了,比如這個世界。

她閉上了眼睛。

……

……

陳長生感覺到懷裏的她沒了呼吸,感覺到了神魂的去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仿佛也失了魂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艱難地轉過頭,望向余人說道:“她……是聖後娘娘……師兄你……的親生母親。”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說的如此艱難過,斷斷續續。

他剛把這句話說完,就哭了起來。

他抱著天海聖後的遺體,哭著說道:“師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余人也開始流淚,對他不停地比劃著手式,也表達著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