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地獄(下)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陰森,就像是兩團鬼火。

那道微弱的震動,看似很尋常,但對有著層層陣法穩固以及防護的地底世界來說,意味著很可怕的事情——有人觸動了周獄的陣法,而且不是像昆蟲投入蛛網裏那般一頭紮進去,就像一個琴師伸出手指,拉動一道弦,輕輕地彈了彈。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沒有發現,牢房頂部的石壁縫隙裏,落下了一滴水。

地底很是潮濕,縱使有陣法的隔絕,四周的石壁上依然有很多地方在滲水,即便是在這個相對幹燥的牢房裏,這個畫面也並不顯得突兀。問題在於,那滴水落下的位置很巧,剛好落在酒壺的壺嘴上。

泥土裏的濕意經過碎石與陣法的層層過濾,從石壁中滲出來時,已經沒有絲毫雜質,透凈地仿佛露珠一般。

那滴露珠,悄無聲息地順著細長的瓷嘴,滑落進了酒壺裏。

便在這時,周通轉過身來。

薛河說道:“陳長生應該感覺到了,他會猜到你在這裏。”

周通知道,所以才會急著離開。

他不知道那個觸動陣法的人是誰,居然能夠深入周獄。

那個人距離這邊應該還有段距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離開。

正如薛河所言,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通知地面上的人,他的具體位置。

他平靜地說道:“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想我死。”

“我也一樣。”

薛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壺,把空杯斟滿。

周通端起酒壺,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滿。

薛河舉起酒杯,說道:“祝你死的很慢。”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這個過程足夠快,或者能夠稱為痛快,如果很慢的話,那自然只剩下痛苦。

周通笑了笑,與他輕輕碰杯,然後送至唇邊飲盡。

“陳長生的劍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這麽快就來到這裏。”

周通的視線再次望向那片已經安靜下來的石壁。

這裏是他替自己安排的最隱秘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這時候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另覓地方躲避。

薛河再如何痛恨此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決斷,真的是強大到了極點,同時也有些好奇,問道:“我雖然不知道今天的風雪有多大,但可以想象,此時的京都沒有太多地方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能去哪裏呢?”

“兔子都會留三個洞以備隨時逃路,更何況我們這些做人的。”

周通說道:“你肯定會感到遺憾,像我這樣的惡人,真的不容易死,至少今天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麽,走出牢房,順著昏暗的巷道,向著更加陰暗的前方走去。

巷道兩側如豆般的燈火,與他此時眼中的些微光亮很是相似,都是幽幽的鬼火。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道的盡頭,仿佛向著地獄走去,直至沉沒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隔著鐵欄,薛河一直看著周通的背影,沉默不語,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周通消失,還在看著那邊。

不是有所感慨,也不是因為此時心裏確實存在的某些復雜情緒,他只是要確定周通是真的離開了。

屋頂石壁上再次落下水滴,然後側方的墻壁上,發出摩擦的聲音。

兩塊堅硬的石塊被移開,一團爛泥從裏面擠了出來。

那不是真正的爛泥,而是一個在泥土裏生活了數十天的人。

天書陵之變那夜,陳長生被聖後帶去了天書陵,唐棠被唐家二爺綁回了汶水,之後折袖便消失了。

再也沒有人發現過他的蹤跡,無論是朝廷還是離宮,還是國教學院。

原來他一直藏身在北兵司胡同裏,只不過是深在地底。

如果仔細講來,會很漫長復雜,但其實也很簡單。

清吏司重植海棠樹,在庭院裏挖了一個樹坑,他從那個樹坑裏跳了下去,便在地下停留到了現在。

誰也不知道,這數十天,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但對折袖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是狼,擁有難以想象的耐心與毅力,為了捕獲獵物,他可以等很長時間,可以忍受人類無法忍受的饑餓與幹渴,為了殺死魔族的前哨騎兵,他經常在雪層深處,一潛伏便是數十天,雖然雪比泥土要松軟很多,但也要寒冷很多。

周通是他狩獵經驗中最強大,也是他最想殺死的獵物,所以他付出了更多耐心,當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他的臉很蒼白,瘦削到了極點,眼神雖然依然冷漠專注,但比在地面上明顯虛弱了很多。

薛河看著他問道:“陣法是你觸動的?”

“不是,我不懂陣法,也不知道陳長生會來。”

折袖的聲音很沙啞,因為這數十天喝的水很少,也因為說的話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