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夜色難散

如果到這個時候,天海沾衣還猜不出來那人的身份,那他還有什麽資格與天海勝雪爭家主之位?

當初在萬柳園裏,他甚至就已經提到過這種可能,還曾經說過,如果真是那位,自己倒很想遇上一遇。

誰能想到,今夜他真的遇到了那位,那麽接下來他會如何做?

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任何提前的設想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在真實情況出現之前,人們往往會比真實的自己擁有更多勇氣——他現在什麽都不能做,甚至連平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很少有人拿那位與別的年輕一代強者比較,不是因為那位的境界實力已經遠遠超越了同齡人,而是因為那位早已超越了所謂年輕天才的範疇,他已不再是凡俗中人,而是真正的聖人。

看著斷橋上那道身影,天海沾衣的身體無比僵硬,無比希望自己今夜沒有出現。

朱夜還在不停地咳嗽。

朱家家主受的傷似乎比人們猜想中的更重,咳的非常痛苦,低著頭,彎著腰,根本直不起身體,仿佛肺都要咳爛了。然後他有些艱難地舉起右手擺了擺,絕世宗的高手們會意,上前把他扶住,就這樣向夜色裏退去。

看清橋上那人的容顏後,寧十衛的臉色便變得很難看,這時候看著朱夜退走,他的臉色更是變得陰沉無比。

因為他看懂了。

朱夜一直在痛苦地咳嗽,就是為了不擡起頭來。他只要不擡起頭,便不會看到橋上那位,或者說,不會讓橋上那位看到他。如此,他便可以假裝先前什麽都沒有看到,現在也什麽都沒有看到,沒有認出對方的身份。

寧十衛的反應沒有朱夜快,沒有辦法假裝,那他該怎麽辦?

這時天海沾衣也醒過神來,看著以難以想象速度退入夜色裏的朱夜等人,在心裏恨恨罵聲老狐狸。

絕世宗的高手們扶著朱夜退走了,雪湖四周還有很多人。

再沒有神弩上弦之聲,刀鋒出鞘之聲,金屬磨擦之聲,肅殺而沉重的呼吸聲,一片寂靜。

弩營士兵與與天海家高手們,此時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麽,心情緊張不安到了極點。

呼吸都仿佛要停止了,本來很短的數息時間,在人們的感覺裏,便變得很漫長。

那個滿身盔甲的肅殺身影,終於向著湖心拜了下去。

看著這幕畫面,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如果他堅持不跪,不管今夜結局如何,事後在場的數百人還有幾個能活下來?

……

……

“松山軍府寧十衛,拜見教宗陛下。”

寧十衛單膝跪在岸邊的雪泥裏。

天海沾衣跪在不遠的地方,低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情緒。

金屬的磨擦聲,再次打破雪湖的沉寂,密集響起,不是刀劍出鞘,而是盔甲的變形。

數百人在湖畔的雪地樹林裏跪下,對著湖裏橋上那個身影,齊聲道:“拜見教宗陛下!”

人們聲音很整齊,有些微微顫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或者是畏怯。

那名年輕男子明顯有些不適應,沉默了片刻後說道:“起來吧。”

“謝陛下。”

盔甲的摩擦聲再次密集響起。

年輕男子說道:“散了吧。”

無數雙視線落在了寧十衛和天海沾衣的身上。

天海沾衣臉色蒼白,緊緊地抿著薄薄的唇,一言不發,顯得有些陰厲,但終於有了些年輕人的倔強味道。

寧十衛面無表情說道:“謹遵陛下誥令。”

盔甲的摩擦聲與腳步聲匆匆而響。

雪泥被踩爛,仿佛很多人此時的心境。

……

……

散了吧。

簡單的一句話,所有人都散了。

火把無蹤,星光復盛,夜色愈濃,幽靜無聲。

轉瞬間,雪湖便回到了先前無人打擾時的模樣,只有斷橋上的那對年輕男女,還有亭中那些無法離開的人們。

年輕男子自然便是消失了兩年的陳長生,黑衣少女便是小黑龍,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名字,叫做朱砂。

雪湖靜美無聲,陳長生看著湖水裏蓮葉,沉默想著事情。

有人通過朱砂丹找到線索查到自己的蹤跡,這很正常。

那些人發現朱砂丹的主人是自己,於是不戰而疾退,這也正常。

——大概只有肖張那個瘋子才敢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對當代教宗出手。

但這前後兩樣正常在一起發生,便顯出了異常。

很明顯,無論亭子裏的那些人還是剛剛離開的那些人,都是被人利用的角色。

今夜的事情,看來還沒有結束。

雪湖很安靜,仿佛先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沒有山石自天而落,沒有強者圍湖,沒有霧中殺人,也沒有被血染紅的湖還有那陣險些發出的弩雨。但木橋終究還是斷了,湖水還是紅了,那些人終究還是來過,那麽此間便不宜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