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1章 天下與星空之外

商行舟沒有說話,起身向屋外走去。

陳留王微微一怔,趕緊跟上。

商行舟從屋側的石階走到了屋頂,看著應該是一處觀星台。

微寒的夜風拂動他的衣袖。

陳留王這時候才注意到,這座道觀居然沒有設置寒暑的陣法。

商行舟擡頭望向星空,沒有負手,青色的道袖隨風向後輕擺,看上去就像是戲台上的醜角,仿佛下一刻,他便會微微蹲下,然後向前疾沖,或者向星空裏跳去,最後又可笑的落下。

陳留王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裏與甘露台上的聖後娘娘做起了比較。

“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商行舟的聲音很淡,就像風一樣,沒有任何味道,也沒有重點,更無法感知到他真實的情緒。

陳留王不知道他的這句話到底指向何處,瘋狂的是徐有容還是皇帝陛下?將要滅亡的又是誰呢?

商行舟的眼神在星海裏漸趨幽深,再沒有開口說話。

陳留王告辭,走出長春觀後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片屋頂。

他依然不確定今夜的洛陽之行是否正確。

今晨徐有容約他在國教學院相見,說了那些話,顯得非常刻意。

她讓他感覺到刻意,本來也是一種刻意的行為。

但如果他本來就沒有這種想法,又怎麽會被這種刻意打動?

這些年來,他的野心隱藏的極好,沒有任何人知曉,甚至包括他的父親與莫雨這些熟人。就連天海聖後當初也只是有所懷疑,並沒有確定,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根本並不在意的緣故。

但他沒能辦法瞞過徐有容。

當年在皇宮裏,他就覺得那個小姑娘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總是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當初她沒有揭穿自己,為何現在卻來說這樣的話?如此刻意地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陳留王無法錯過這個機會,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反應稍微有些不妥,便會被商行舟視為挑撥,所以他表現的非常平靜而且坦誠,現在看來,這樣的應對是可行的,至少商行舟沒有什麽反應。

那麽接下來自己應該怎麽做呢?

陳留王連夜趕回了京都,來到太平道的王府門前時,晨光已然盡散,冬日到空,暖意漸至。

看來冬天真的要過去了,到了萬物更新的時節。

陳留王有些感慨地走進了王府。

“你應該很清楚,聖女是想要利用我們逼迫皇帝陛下站在教宗那邊。”

相王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去洛陽?”

“有容做事向來都公平,就算是謀略,也極為光明正大。”

陳留王現在已經變得更加平靜,哪怕面對著父親無比幽冷的眼光時,神情也沒有變化。

“野火固然可怕,但如果沒有這一把火,我們就連火中取粟的機會都沒有。”

相王的眼神忽然變得狂暴起來,裏面隱隱有火光閃耀,聲音則是變得更加寒冷:“但你有沒有想過,唯亂中方能取勝,她有能力讓道尊的心境亂起來嗎?”

陳留王說道:“我了解有容,就算最後還是道尊勝利,也必然是一場慘勝。”

相王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你覺得什麽時候會開始?”

陳留王說道:“從她約我到國教學院見面的那一刻,這場棋局便開始了。昨夜她入宮,便是殺棋……”

相王微微挑眉,說道:“殺棋?”

陳留王說道:“是的,這一步棋乃是天下爭棋,必須以天下應之。”

相王感慨說道:“原來風雨已至。”

“風雨過後,才能見彩虹。”

陳留王說道:“小時候娘娘教過我,彩虹來自太陽,而我們才是太陽的後裔。”

相王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陛下的血脈同樣純正。”

陳留王說道:“但他終究只是個殘廢。”

相王眼裏的野火漸漸熄滅,但和兒子一樣隱藏了很多年的野心卻漸漸顯現出來。

他說道:“到時候教宗陛下會同意嗎?”

陳留王說道:“有容如果敗了,教宗陛下自然不會活著。”

“最後一個問題。”

相王問道:“你一直沒有說過,如果聖女贏了怎麽辦。”

陳留王笑著說道:“除了全家死光,還能有什麽代價配得上這場天下爭棋?”

相王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也笑了起來——隨著帶著幾分自嘲意味的笑聲,他眼裏的野心漸漸消散,神情越加溫和,圓臉像老農或者富翁一般可喜,可親。

他雙手扶著肥胖的肚子,感慨說道:“你與平國的婚事看來得抓緊辦了。”

……

……

清晨的離宮非常安靜。

竹掃帚微枯的尖端與堅硬的青石地面磨擦的聲音,從遠處不停傳來。

陳長生睜著眼睛,看著殿頂那些繁復難明的花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