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拔劍茫然

一夜北風緊,雪花大如席,千山鳥飛絕,雪地上有一鳥僧。

這五百年裏來天界碰運氣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頭一個,但他肯定是運氣最好,靠山最大的那個。上得天界以後,頭頂那萬丈雲層裏總潛著張慈悲的菩薩面在溫柔注視著他。而如今這天界的亞帝開始造反了,這亞帝與他關系似乎也算是不錯。

所以在雪地裏孤單前行,他並不如何畏懼。

頂著風雪,他有些艱險的一步一步地踏著,腳下草鞋沾著和著雪水的濕泥,頭頂的蓑帽頂著厚厚的白雪,整個人已經成了雪人一般。

極北苦寒之地,這風雪果然不善,雖然比冰河裏的罡風要溫柔許多,但粉雪礙眼,讓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掛著的冰棱子,嘆了口氣,這一嘆氣,吐出口的熱氣也頓時被凍成了冰屑子,簌簌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虛空裏輕輕一點,一點微弱的火光升了起來,旋即分散而成無數金紅色的光點,在他的面前鋪成了無數條道路,地圖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風雪中眯起眼睛,看著自己神通化出來的路徑,微微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麽,過了會兒,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飛,一飛不能沖天,只能迷路。

去須彌山的路,只能走著去。心必須誠,不誠者,無法抵達彼岸。

或者……旅者有極大的智慧,是謂波若波羅蜜。

※※※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邊的風景變了又變,起始是雪漸小,風漸消,然後見秋意肅殺,再見夏氣蒸騰,再見春光明媚,沿著地圖一路行去,在這數十日裏,似乎經歷了人間的四季變化。

風景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

數十日不曾與人言語,他沉默著低首前行,整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行,眉宇間都變得沉默了許多,似乎有無數座大山都壓在了那處。

他手中的金棍裹誅仙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貌不驚人的一根黑鐵棒,根本無人能夠看出這便是數千年裏殺的群仙怕怕的兩樣兇惡神器。

並未刻意而為,單憑自身氣息,便已經能夠壓服這兩個不聽話、喜歡金光閃閃裝富戶的家夥,這也證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比初上天界時強悍了極多,而潛在他眉宇間的氣息,已經足以令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動。

一個強大的易天行,一個沉默的易天行,想來做的事情會比較有意思些。

……

……

連遇奇遇,是武俠小說裏的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靜地接受了。因為他知道這些奇遇並不是自己撞大運撞上的,而是觀音菩薩與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這安排中,易天行的煞勁兒多折騰出來了些事兒。比如殺了小五,比如毀了斬龍台,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闖了冰河。

這種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觀音菩薩與真武大帝的預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盡,道路小山坳裏野棉花蒙塵而萎,花徑盡頭,有一個和尚正盤膝坐著,守著一條道路。

天界本沒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間,野草間,走的人不多,就他一個,所以也踩不出路來。

但眼前確實有個和尚,和尚身後確實有條路。

那條路是石板路,石板上無纖塵,無積水,宛若青玉,直通向和尚身後無盡深處。

易天行擡起頭來,掀下頭頂的笠帽,唇角微微笑著望著那個和尚,眼瞳卻是寒寒地一縮。

“大和尚好?”

“童子好。”

……

……

易天行將右手的鐵杖隨意扔在一旁,開始卷袖子,微微笑著問道:“大和尚,這路是通往哪兒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腳極長,合什一禮道:“童子,一路兩向,此路可通須彌山,可通凈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處了。”

易天行側頭想了想,嘆氣道:“本以為第一個來的應該是大勢至菩薩,看來我的江湖地位還不夠啊,居然只來了一個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輕聲道:“我只是來接你的。”

易天行還以柔弱一笑,輕聲道:“接我去凈土享福?還是接我去凈土呆上萬年。”這個時候他的袖子已經卷好了,露出一雙充滿力量的雙臂,臂上肌膚全無一絲雜痕,看上去倒是蠻幹凈,用了不少香皂。

“阿彌陀佛。”和尚再合什,禮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這個世界上的佛不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無名火佛。”

易天行無名火起,面前這丫佛的,居然和自己師公的佛號如此相似,看來在凈土裏也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殺佛祖,囚師公,都有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擋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