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花(上)

陳叔平嘴裏有些苦。

想當初一九九五年的時候,他在九江城裏潛伏,手下學生開著建築公司,他在四中教著數學,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麽早對易天行動手,但是感應到鄒蕾蕾在歸元寺中習心經有得,這才礙於上命,迫不得已搶先發動,沒有算到歸元寺的天袈裟已經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慘被老祖宗一聲喝,打的吐血噴臟,直飛三十裏地之外。

陳叔平重傷之後,一直有些憤憤然,不明白為什麽上頭那些人對鄒蕾蕾也如此重視,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團火,一旦蘇醒後,可能焚化這世上的一切,那這妮子看來就像是一團冰,一團奇怪而純凈的冰,不停地吸附著外界那些強大的能量波動,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靜,冷靜,平靜下來。

“我真傻,真的。”陳叔平擡起他沒有神采的眼睛來,輕聲道:“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

“啊呸!”老猴怒罵。

陳叔平從祥林嫂的境界中掙脫,苦臉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童子既然不僅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僅僅是玉女。”

他喟然嘆道:“我常常看見一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了所料起來,這樣的世間……”

為什麽每個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時候,都會魯迅附體?

……

……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陳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的聲音像大鐘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聲音裏夾著不屑和輕蔑:“為何你這狗與那萬千俗輩一樣,總以為每個看不透徹的人物都要有一個前世的嘈雜大背景?”

陳叔平撓頭道:“不如此,不能解釋易夫人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僅僅是童子,蕾蕾或許也不僅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的強者,都是由前一世的強者承襲而來。照這般說法,當初俺家大鬧天宮之時,你們這些無用的貨色,豈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樣可以呵佛弑神,咋沒人猜俺是啥洪鈞老祖來著?”

頓了頓後,他又冷聲說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薩,何處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鄒家丫頭便是鄒家丫頭,就算她是佛祖從劫末宇宙裏擷取的那縷冰息,又和這現世有甚關聯?”

……

……

“為什麽她今天醒了?”許久之後,陳叔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祖宗冷哼一聲,尖聲道:“還不是那兩個臭屁的白臉菩薩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動這般強橫,蕾蕾此時不醒,難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動靜才醒?”

陳叔平見他發火,哪敢多說旁的,小意賠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鄒姑娘神通,大聖爺金瞳視人,再加一身好學識,著實令小的佩服。”

茅舍裏安靜許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鳥還嘲笑俺家是文盲?……不過,這丫頭這麽睡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天上那兩禿驢啥時候才能打完?”

※※※

五台山上,兩尊大菩薩還在打架。

漫天青蓮花瓣密密匝匝地往葉相僧的身體上割去,在空氣中撕裂開的空間裂縫看著黑幽幽的十分可怕。崖頂的巨石看似堅實,卻在這些小花瓣的侵擾下,像豆腐塊一般簌簌裂開,空留光滑無比的切割印子。不多時,山頂不知有多少噸的巨石,便被這些小花瓣撕開的空間裂縫全數吞入肚子,崖頂一片光溜,看著潔凈無垢,卻十分可怕。

葉相僧雙手合什於胸前,盤坐於地,目不視鼻,鼻不異動,手指似觸未觸,身上別無異彩煥出,只是平凡普通模樣,卻占了個無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經被侵蝕幹凈,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鮮嫩的肉身來,看著不免有些讓人心頭生膩——無垢無塵,不惹一絲塵埃,那些青蓮花瓣每每與他的肉身一觸,便無力地滑開,無法施上一絲力量,就連螞蟻打哈欠那麽細微的力量,也無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損湮滅,而這和尚身上面上卻是一絲傷痕都沒有。

……

……

一道智慧金光閃過,大勢至菩薩雙腳輕移,下了蓮台,身形極高極大,就這般安靜地站在葉相僧的身前,將葉相僧的身軀顯得格外的渺小。

大勢至菩薩身前的瓔珞閃了幾道靈光,他幽藍的眸子驟然間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許,多了幾分流波之意。菩薩右手如玉石般的無名指輕輕一屈……

漫天青蓮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勢至菩薩手上的青蓮獨枝上面也沒有重新幻出花瓣來,連花骨朵也沒有一個,只是那麽光禿禿、直棱棱的一根青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