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末法時代(上)

天上人間地府發生這麽多事兒的時候,易天行那女徒兒莫殺卻並不在歸元寺中。此時她正在省城以西,那個高陽小縣城裏,和鄒蕾蕾的父母呆在一起。這是易天行上天之前下的嚴命,若看著事情有些大條了,她的唯一任務就是去高陽小縣城保住鄒老師與胖主任的性命——可問題在於,如果連歸元寺都變得不安全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哪一處地方是安全的呢?

淡淡的火息從她的身上,以無形無溫的方式揮灑了出去,雖然黯淡,但氣息卻是無比純正,直直沖上天去,沖開頭頂白雲,沖開藍天,散入浩瀚的宇宙之中,就像是雨夜裏的一點星火,雖然飄搖但總未湮滅,給那在黑暗暴風浪中前行的歸人指路的信號。

小易朱此時飄離於空間之中,還不知何時能找到回家的路。

……

……

歸元寺這幾天奇怪極了,雖然奇怪的事情在這方寺院裏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但這次總顯得有些不尋常。首先是翠微亭前的那泓碧水不知因何緣故變得渾濁了起來,水底本無積沙,但此時卻有些濁黃,就成了一股黃色的泉水。緊接著大雄寶殿前的那香爐又不知什麽原因,莫名其妙地從中裂開,裏面填的黑礫散了一地,那幾根粗粗的束香自然也就傾倒在了青石板地上,從中斷成幾截,預兆大為不祥。

天袈裟因為數月前的那場變故,此時雖然顯出形來,卻沒有騰空而去,只是依貼著歸元寺的那些殿宇。一股由茅舍原址散發出的冰涼寂滅之意,就像是無數只手一般,將那袈裟扯了下來,這些玄妙力量的源頭,自然是鄒蕾蕾,這位與易天行一樣,有著莫名其妙來歷的女子。

正因為這樣,所以數月來斌苦大師率著闔寺內門弟子守在後園之外,不停祈福,反而沒有注意到寺內出現的這些征兆。

老祖宗正冷冷坐在鄒蕾蕾身邊,微微低著頭。淡褐色的毛發看似柔順,但似乎連後園裏的空氣都不敢去吹拂一下。數月無事,他看著斌苦瞎眼不便,便讓他回了。

斌苦回到了禪房之中,閉著眼睛摸索著。瞎了一年多了,卻依然沒有完全適應這種全部黑暗的生活。他本想摸自己從小念的那本觀音心經來平伏下最近有些不安定的心,不料卻摸了本厚厚的書來。閉著眼,摸了摸書的棱角,再摸了摸書頁裏,發現十分光滑,頓時知道這是什麽事物,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這是護法大人留在自己禪房裏的色情畫冊吧?斌苦微笑著將手中的事物塞回原處,心頭卻有些悵然——易天行已經上天兩年了,兩年裏,人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天庭下來的仙人死了,秦臨川死了,很多人死了,想來……天上死的人更多——斌苦想到當年與還是個頑皮學生的易天行在這禪房裏鬥嘴的情形,不知為何,卻沒有什麽回憶的安樂感,只有淡淡悲哀。

想當初自己猜到他是這一世的取經者,於是按照菩薩當年的吩咐緩緩引他修行,真不知是對還是錯。

旋又想到自己在梅嶺上的那位老友,也等於是間接死在自己的手下,斌苦嘆了一聲,滿是皺皮的手指開始在禪房角落裏摸索,就像是在尋找自己的某個慰藉。

終於摸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心經,只有薄薄的幾頁,還記得是五六年時候,水果湖那邊有位婦人偷偷摸摸捐錢印的。

……

……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斌苦一手輕輕放在書冊之上,一邊在心頭默默念著,忽然間,他眉頭一皺,本已瞎了的雙眼裏卻是無來由現出極大的驚怖,手中的書冊落了下來,在空中嘩嘩響著。

由他的手落至地面,不過尺余距離,嘩嘩風拂中,心經書冊竟然如同易碎的酥皮般,片片碎裂,散在空中!

經書損毀的異常險惡。

……

……

“來人!來人!來人!”斌苦站起身來,身子撞到桌角,卻是顧也不顧,只是極淒惶地狂呼著。

一會兒功夫,小沙彌和幾個內門弟子來了。斌苦令他們扶著自己行走在歸元寺中,極焦急地四處打望,卻是什麽也看不到,但總覺得有些異樣的氛圍充盈在寺內。他命身邊的弟子觀察寺中有何異樣,直到此時,歸元寺僧人們才發現自己的寺廟竟然出現了這麽多古怪的跡象。

不止翠微變黃泉,束香中斷絕,連九六年修繕的極為美麗的亭柱也開始剝落漆皮,看著頹敗不堪。

走到大殿後門,一行人走了進去,恰好對著佛像的背後,在這裏供奉著一尊小像,看似隨意,卻是歸元寺這麽多年來的真正命脈——南海觀世音菩薩。

站在菩薩的像面前,斌苦和尚微微側頭,似乎不敢詢問,嘴唇微抖,但最終還是問了:“怎麽樣?”

幾個親近的弟子面面相覷,看著觀音菩薩像的面,內心已經驚怖到了極點,卻是不敢回答師傅的問話。